“右相一心为国,忠于皇上,地位稳若磐石,如此伤怀实在叫晚辈难解。”
李顺启摇摇头,“宇文贤侄,你是真胡涂还是假聪明?难道看不出来皇上任你为丞相的目的吗?”
宇文执一言不发,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这人能够在朝为官二十余年,始终屹立不摇,果然是有些过人的地方。
“我老啦,皇上这是逼着我辞官养老去。”要接位的人都顶在你头上了,能不走吗?
说好听一点是副手,要他和左相多提携着、帮衬着点,教教年轻人长见识。
多么高明的逼退之计呀!
“右相老当益壮、智虑双重,皇上又怎么舍得弃而不用呢?”他淡淡的说,桌上的酒不饮、菜不吃。
“这么说来辞官也避不了祸了。”李顺启够聪明,听也明白这次不能善了了。
宇文执道:“右相心中坦荡,祸从何来?”
这就是他的借镜了,如果他一步走差了,二十年后就是这等模样。
享福了一辈子,最后落个罪臣之名,留下千古骂名。
如果他始终不偏不倚,父亲就是他的前师了。
忠心一辈子,却潦倒、郁闷赔上清白,有幸的话死前还能平反。
不幸的话……就只能沉冤了。
“就是心中不坦荡,才知大祸临头呀。”李顺启饮了一杯酒,“宇文贤侄,皇上许你为官,可有金玉良言相赠?”
“好自为之四字。”
他苦笑一记,“好自为之,说的容易呀!”
当年皇上对他说什么来着?盼你忠心为国、为民,入染缸始终不染。
这话算多说了吧?
他终究还是被权力、金钱、欲望染得五颜六色,难以自拔。
“唉!老夫享福了一辈子,掌权了半辈子,也该够啦。”他凄凉的一笑,“我和左相从少争到老,满脑子只想把对方踩到脚下去,呵呵……跟别人分享权力,总是会使自己少了许多。
“人就是太多心惹祸呀!我就是多了这份贪心,而左相是多了一份私心。”
宇文执静静的听着他说,眼里看到的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对过去……也不算是忏悔,只是一种诉说。
或许他从来也没跟人说过这么多心里话,他不断的说、不断的喝酒。
喝到醉眼蒙胧,话也说不清楚了。“明天、明天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明天就知道了。”宇文执沉稳的开口,“晚了,右相,你该歇息了。”
“是呀,晚了。”他趴在桌上,满口醉话的喃喃着,“晚了,是晚了。”
宇文执通知管家李顺启醉了后,一个人趁着夜色回家。
虽然已经贵为左丞相,但从他的住家外观完全看不出来,就像寻常人家一样的黑瓦白墙,也没有特别华丽,就连使唤的人也只有一个厨娘、两个粗使丫头,以及一个看门兼车夫的小厮。
他交代过今天会晚点回来,所以小厮阿梁并没有将门上栓,只是虚掩着。
宇文执进了门,正准备上栓时,突然看见一个影子映在地上,于是回过头去,“皇上。”
棘刚摇着扇子,微笑道:“今夜月色这么好,陪朕说说话吧。”
“是。”他关好门,见廊下已经摆好了李先勇搬出来的桌椅,上面放着小酒小菜。
“坐吧。”棘刚看他眼里有着疑问,笑说:“朕知道你今晚赴宴去了,如何?”
宇文执回答,“宴无好宴。”
皇上派了探子监视大臣们的一举一动,很多事情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没点破而已。
他相信右相家眼线密布,因此一有风吹草动皇上立刻就知道了。
“说的好,宴无好宴!”他把扇子一阖,在掌心敲了一下,爽朗的大笑,“人无好人。”
“人是好的,只是看皇上怎么变而已。”
“喔?”棘刚可有兴趣了,“这怎么说?”
“皇上一声令下,好人是坏人,坏人是好人,三五年后、二十年后,再翻个掌好坏又变。
“是好是坏都在皇上掌心中。”
需要用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小毛病是可以不理会的,不要这个人的时候,不管再怎么好,都是没有价值的。
棘刚一笑,“你果然是宇文秀的儿子。”他叹了一口气,“你爹呀,红翻黑、好变坏、坏变好,起码死得清清白白的,好。”
这孩子替他爹抱不平来了呀!跟他爹一样的直言、坦率。
“我爹说过对皇上的心越忠,受的委屈就越大,所以他委屈了一辈子。”为的就是尽忠。
棘刚深深的看着他,“那么你呢?你受得了委屈吗?”
宇文执骄傲的一扬首,“我是我爹的儿子。”
他哈哈一笑,用扇柄拍拍他的肩笑道:“说的好!
“宇文执,你是块材料,朕用得着你,也打算重用你。”顿了一下,他一扬眉,“你好好做一番事业,等你功成名就了,我就把茉阳公主许给你!”
宇文执一惊,一张脸陡然涨得通红,有些狼狈,“皇上!”
“朕知道你喜欢茉阳,否则不会故意去招惹她。”他了解的笑着,“你是个好孩子,茉阳交给你朕也放心。
“她从小给朕和皇后宠坏了,脾气不怎么好,你也不用多让着她。”棘刚一笑,“朕知道你在磨她的脾气、长她的见识,慢慢来吧。
“那丫头是头小狐狸,很狡猾的。”
宇文执如果不能比她强势,不能让她死心塌地的爱上他的话,那她是不会乖乖就范的。
既然已经被皇上看穿,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臣知道。”他会驯服她的。
谁让她雪地里的不驯让他动了心。
谁让她灵堂前的温言让他软了心。
谁让她在春日的旋舞中让他痴了心。
她让他多了三心,就得负责帮他收藏。
只是就像皇上说的,他要她爱他,就得先让她服他、敬他,否则他是抓不住她的。
她像一阵风!
所以他要耍手段、用计谋,天罗地网密密的将那只小白狐捆住。
“也别太刁难朕的公主。”棘刚提醒道:“她要是哭起来、发起脾气来,朕也拿她没办法。”
宇文执不笨,他懂得如何让茉阳掉进他的陷阱里。
他知道她自负,所以他比她还自负。
他知道她骄傲,所以他比她还骄傲。
他知道她受不了自己不是焦点,所以他故意对她视而不见。
他准确的掌握到她性格中的弱点,并且一松一紧控制得很好。
棘刚可以确定他很成功的引起了茉阳的注意。
因为她从来不曾谈论过除了爽月或朗星之外的男子,不过这阵子她却天天把宇文执挂在嘴边,骂声不绝。
虽然是不好的那一面,至少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他。
棘刚轻轻的沉吟着,“有个人,朕要你去认识认识。”
会是谁?宇文执看着他说出一个人名,有些惊讶了。
第五章
“公主,你走得奴才我头都昏啦。”小灵子求饶的说。
“我在想办法,你知不知道呀。”她扬着手里的摺子,“这是我明天准备要上奏的。
“可是哪,宇文执那个狗头一定会……”她把手向前一拱,学着他那有些缓慢但沉稳清晰的语调,“臣认为此事不妥。公主立意不错,但此事涉及我朝根本,应谨慎再议。”
“公主,你到底要奏什么?”飞娜好奇的问。
“我要奏的是,去年华东收成不好,遭受虫害农民损失惨重,理应免税三年,让人民生养恢复生息再继续课税。”
她可是翻遍了外地臣工上的疏,才找到这么一条可以作文章的事,父皇一定会夸奖她的。
“公主说的没错呀!宇文大人应该不会反对才是。”长那么好看的人,脑袋应该不会没装东西吧?
“错!就是会。”棘茉阳斩钉截铁的说:“他就是会为了反对我而反对,什么样的烂理由他都会掰!偏偏父皇就信他那一套。”
“不会吧,奴才怎么听都觉得公主这道奏又合情又合理,没什么理由可以反驳呀。”
“我刚刚说的你没在听呀?那狗头歪理最多,最会强词夺理!他一定会说免税是大事,应该要谨慎什么的!或者说此例一开,说不定其他各州会争相效尤,最后父皇就会被他说服了。”
真气人,她是一片热诚要做事的耶!偏偏就有那么不识相的石头要挡她的路。
伸脚去踢踢不掉就已经够气人了,还踢痛了自己的脚。
“公主,”飞娜说道:“是对的就要据理力争呀,怎么可以让宇文大人一人独大?你也是丞相嘛,你的意见也很重要呀。”
“说到这件事才奇怪。”她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们说,是不是我骂人的功力退步了?怎么我老是说不过他?”
“不会呀。公主依然威力十足。”小灵子猛摇头,“公主,咱们昨天给皇太子送衣服去时,你不是还狠狠的刮了太子一顿哩。”
公主又刮又损,呕得太子都说不出话来,只是跳脚。
“对呀!太子不是还赞你越来越伶牙俐齿,怀疑你天天练习呢。”
说的没错,那只表示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爽月哥哥太好欺负了,另一种可能是宇文执太难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