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要叫天真,你那该叫自寻烦恼。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她一愣,望入他含笑的双眼,忽地感到有些迷惘。
为什么他能说得这么不假思索?从何时开始,她已失去那种「试试看」的勇气?总顾虑著要是观众反弹怎么办?要是上头否决怎么办?到最後处处掣肘。
他说,这是她编的戏剧,临到结尾难道还不能小小任性一下?
她从没想过。
长久以来,她这个傀儡老被人操纵,现在,她是不是真能任性一下,以自己的方式让它落幕?
一股奇异的动力自心底涌起,她倏然坐起身,觉得自己不再是只无头苍蝇。
转过头,她笃定地告诉他,也告诉自己:「我可以办到。」
「当然。」
他依然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她不自觉微笑,同时讶异自己怎么未曾有过这念头。
即使不被接受,明日愁来明日愁吧!至少已尝试过,不留悔恨。
「我喜欢你自信的样子。」他注视她的眼光很柔和。
熟悉的热气攀上面颊,她横他一眼。「我不喜欢你肉麻的话语。」
猜到她会有此回答,他低笑。「我以为你早该知道自己必须忍受。」
她噙笑,尚未接话,大门边的对讲机响起,她有些诧异地看一眼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会是谁?狐疑地起身走近接起。
只听管理员说:「苏小姐,楼下有位王太太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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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母没有上楼,只请苏曼竹下楼碰面,交给她一样东西就走。
出其不意,苏曼竹没时间做心理准备,在大厦门口见到她时不禁有些忐忑。
「王阿姨。」她叫了声。
「欵。」王母看著她,虽尽力表现自然,却也难掩尴尬。「这是……麻油鸡。我帮雯君煮的,顺便带一份给你。」
她在主动打破僵局,苏曼竹知道。她胸口一热,喉头紧缩。「……谢谢。」明知自己该出言道歉,口舌却在这紧要关头失灵。
王母笑了笑。「下星期我要带雯君回南部了。一直没谢谢你帮我照顾雯君。她老是惹麻烦,这几年一定让你费了很多心力。」
回南部?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上次说的话吗?苏曼竹微慌,心想不能让她继续误解,吸了口气,说道:「阿姨……我很抱歉上次在医院对你大吼大叫……我不是有意的。当时我心情很乱,没办法控制自己,所以……我……」
这口拙的人是谁?她恼怒抿唇,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段结结巴巴的话出自自己口中。原来跟人道歉是这么难的事,她从不知道。
王母打断她的话。「千万别这么说。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我却急昏了头怪罪於你,事後我想起,一直感到後悔……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她诚恳的语气使苏曼竹生平第一次感到困窘,不知该说什么才对,最後只能呐呐说一句:「雯君留在这没关系的。」
王母摇头。「我得将她带回去,她的身体……得好好调养一番,她不在身边我不放心。」看向她,淡淡一笑。「不过只是暂时而已。她怎么可能安分待在老家,等她变回一尾活龙,谁也关不住她。」
苏曼竹跟著一笑,气氛这才稍微恢复自然。
王母慈蔼地注视她片刻,然後上前轻拥她一下,真诚地道:「曼竹,辛苦你了。」
胸口有股莫名激动使苏曼竹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
待王母告别离去,苏曼竹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心中有感动、歉疚,以及释然。
晚风拂面,她突然觉得无比轻松,好似了却一桩长久以来的心事。
提在手中的保温壶该是封得密不透风,却不知为何竟让她感到丝丝暖意渗入肌肤,在微凉的春夜里,透过血脉,直达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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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雯君与其母离开台北的第三天,有位不速之客上门造访。
他姓许名建元,号称是王雯君的「同事」。
他著急地询问雯君的下落,苏曼竹这才晓得他至今对雯君发生何事竟毫不知情,而雯君甚至什么也没告知他就离职了。不过这种事毫无宣传价值,既然雯君不打算说,她当然不会代答,因此只跟他敷衍几句就请他走路。
但他却出乎意料地有耐性,三番两次锲而不舍地登门追问。
今晚,徐谦正好来访,一出电梯就听到她家门前有谈话声,正感奇怪,苏曼竹带著烦躁的声音扣住他的注意力。
「我是不是得请火星人来当翻译你才能听懂我的话!?」
「真的很抱歉……但恳请你今天务必给我一个明确回覆好吗?」
「你死缠烂打上门多少次,我就听过这句话多少次,连带也回绝了你多少次。希望你不是小说看太多,以为到第九十九次我就会被感动而说出你要的答案。」
「对不起……但这对我真的非常重要。」男人的声音愈来愈诚恳了。「请你相信我是真心的。」
苏曼竹停顿一下,像是有些心软了。「冷血无情不是我的专利,但我其实——」
「已经有男朋友了。」随著突兀的插话,徐谦现身。
苏曼竹诧异地看向他。「徐谦?」
徐谦在她身边站定,伸手亲密地揽住她的腰。
「你搞什么!」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如此,她不自在地想推开他,却因他的手扣得过紧而没得逞。
这男人吃错药了?她瞪他,才发现他没面对自己而正看著眼前的许建元。
许建元困惑地望向他。「这位是?」
「我是她男朋友。」
太具占有欲的口吻使苏曼竹一愣,随即明白他误会了什么,表情瞬间扭曲。
这种香蕉芭乐的戏码用在剧本里相当有效,套在现实中却不怎么理想,尤其当主角还是自己时。不过他的表演实在太绝了,唇分明在笑,眼里却闪著杀……敌意,她从没想过这种表情会出现在他脸上。
他们刚才的对话……似乎的确很有想像空间。愈想愈好笑,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许建元还呆呆站著不动,她不耐地出言送客:「如果你识相就马上离开。」顿了顿,又道:「你的话我会转告给雯君,请高抬贵手暂时还我个清静。」都是这家伙把场面搞得这么复杂,有够麻烦!
许建元喜出望外,再三道谢才离去。
「还有,剩下的这位先生,请勿在大门口妨碍风化。」拍开腰上那只手,她将门关好上锁,一回身,一个吻当头罩下。
她背抵门上,较乎常多了分激狂的吻使她迷眩却无法十分投入,因为……
「停!我的眼镜真的快报销了。」终於决定推开他,她调整自己鼻梁上可怜的镜框,实在佩服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
他仍有些气息不稳,决定找话题来转移注意。「结局敲定了?」
她勾唇。「不然你刚才亲的会是条死鱼。」
难怪她看来心情极好。他笑问:「过关了?」
她笑容更深。「斩将了。」
他挑高眉,不无讶异。「用了什么秘方?」
「三两『坚持』、五两『说服』,以温水送服。」
这是她第一次摩拳擦掌为自己叫阵,不任人捏圆搓扁,没想到竟能马到成功!
或许是时机正好,或许是她的话已有点份量,或许是她的想法并非自以为的过分脱轨,无论如何,一切都结束了——真真正正结束了。
历经漫长的挣扎,她终於自黯淡无光的世界中破茧而出,长久以来的压力瞬间获释,愁云惨雾不再环绕身畔。
她知道,若没有他的点醒,自己恐怕仍在浑浑噩噩,钻牛角尖。
原来坚持虽不是万灵丹,但无试无效,与其自怨自艾,不如站稳脚步去争取。
内心的喜悦和感动无与伦比,而这全是因为他。
徐谦笑睇她,也为她的解脱感到高兴。「那我们是不是该准备庆祝?」
「理所当然。」
「我有个主意。出国充电如何?地点多伦多。」这也是他今日来访的主因。
她有些惊讶,反应过来之後,偏头笑瞅他。「我怀疑你能否胜任导游一职。」
「实不相瞒,我可以算是社内最优秀称职的导游。」
她摇头叹气。「你们社里显然缺乏人才。」
「这句话等你试过再说也不迟。」顿了顿,他笑道:「刚才我好像没恭喜你。」
她微笑。「我可以勉强原谅你。」
「谢谢你的慷慨,不过我不喜欢承别人的情,所以决定现在补一句——」他上前拥住她,真诚地道:「恭喜。」
她发现自己真的愈来愈容易被他感动。「我是不是该回礼?」
「当然。但不用太贵重。」他含笑注视她。「不如这样,你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好。」
「说来听听。」
「刚刚那人是谁?」
嗯?她一愣,看向他,随即忍不住又笑了。她都快忘记那回事了,他居然还在介意?不过老实说……她挺享受他的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