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楠,不忙,有针线就行了。」尹桃花也洗得一身清爽,神情变得开朗些了。她坐到床边,拢了拢小橘的被子,轻抚那熟睡微红的小脸蛋,仍不免担忧地问道:「贾大夫,小橘可以好起来吗?」
「放心,只要让她吃好、睡好,隔两个时辰吃碗药,三天后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贾胜佗慈眉善目的向红豆招了招手。「这个月来忽冷忽热,没有适当的休息,小橘年纪小,着了风寒,就发病了;红豆虽然没事,不过气色看起来也很虚。」
红豆走到他身边,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好眨着大眼睛瞧着那把油亮的黑胡子。
「来,红豆的手借给伯伯。」贾胜佗搭上红豆的手腕,沉吟片刻,叹口气道:「果然是弱了些,唉!在外头流浪一个月,担心受怕、三餐不继,再怎么强健的孩子也要生病了。」
「贾大大,拜托你一定要冶好她们!」朱由楠着急地道。
「还用你说!」贾胜佗看了他一眼,笑脸迎人地道:「桃花姑娘也得一起补个身子,我开最好的补药,明天叫阿铨过来拿,药钱你出。」
「这个当然。」
「阿楠,这样不好。」尹桃花虽然担忧妹妹的身体,但阿楠如此帮忙,她已经感到盛情难却。「不然过一阵子,我再还你钱。」
「桃花姑娘不要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妳们就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是啊。」贾胜陀跟着敲边鼓,打开药箱了,取出纸笔,一边写上药方,一边笑道:「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我听阿楠说,他吃了妳一锅青蛙汤,哇,这个青蛙嘛,解劳补虚、强精补髓,壮阳益身,桃花姑娘,既然妳帮阿楠补了身子,现在让他帮妳补回来,也是天经地义。」
尹桃花不解地道:「青蛙汤这么好?可我没念过书,听不太懂贾大夫说的话。」
「没念书不打紧,这种事只有当大夫的才知道。」贾胜佗瞄了一眼胀红脸皮的朱由楠,不禁摇了摇头。「阿楠,你真是你家的异数,脸皮忒薄……算了,我赶快写好药方,免得忘记。这个嘛,补药成分一样,可三姊妹年纪不同,剂量也不同,桃花姑娘十八岁,喝一整碗;红豆嘛,十岁……」
「红豆八岁。」尹桃花忙道。
「不对啊!」贾胜佗又拉起红豆的手腕,把了脉、摸了骨、捏了肉,「凭我四十年的经验,红豆少说也有十岁了,最多十一、二岁都有可能。」
「大姊,你们算错我的岁数啦?」红豆也好玩地抓着自己的手,学贾大夫把脉。
「怎么会?」尹桃花扳着指头数道:「那年捡妳回来,周大娘他们说妳两岁,现在过了六年了,是八岁没错啊!」
「红豆是捡到的?」朱由楠和贾胜佗听了诧异不已,站在门边的宋铨也转头注目。
「是啊!」红豆对贾胜佗的药箱好奇极了,开始东摸西摸里面的小瓶子。「大姊说,她看到我和小橘在菜园子里哭,就把我们带回家了。」
「小橘也是捡回来的?」朱由楠望向桃花,她正低头以帕子帮小橘擦汗。
烛火摇曳,照映在她的脸颊,泛出温柔的光采。
「妳还记得遇到大姊以前的事吗?」贾胜佗摸了摸红豆的头发。
「不记得了,好像肚子很饿,走了好远的路,好累。」红豆放下小药瓶,跑回大姊身边,腻进了她的臂弯里,抬起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笑容娇憨。「可我肚子饿,找大姊就有东西吃了。」
尹桃花也笑着搂住她。「红豆,原来妳这么大了,难怪食量也大。」
贾胜佗想了一下,「六年前……唉,这些年不是旱灾、水灾,就是蝗灾,抛妻卖儿的事时有所闻,桃花姑娘好心,捡了人家养不起的女儿啊!大概是红豆自幼吃得不好,长得瘦小,所以四、五岁的年纪,才会被误认为只有两岁。」
尹桃花没有想那么多,只开心地道:「好棒,红豆,妳一下子多了两岁!」
朱由楠心有所感,不禁轻轻问道:「桃花姑娘,妳一个姑娘家带两个妹妹,一定很辛苦吧?」
「不会啊!」尹桃花笑靥灿烂,又去揉揉红豆的粉脸,「那年我爹娘先后过世,只留下我一个人,我好孤单,好害怕,天天在屋子里哭,后来发现了红豆和小橘,我就知道爹娘心疼我,送来两个妹妹陪我,我当然要好好疼她们了。」
清朗无忧的笑,彷佛未曾经过苦难,朱由楠忽然觉得一颗心好暖好暖。
红豆也绽开娇甜的笑容,「大姊说,我口袋里有两颗红豆,所以就喊我红豆:小橘手里抱着一颗干掉的小橘子,所以就喊她小橘喽。」
「真是有趣!」贾胜佗抚须而笑,又问道:「红豆和小橘是亲姊妹吗?」
「红豆和小橘都是我的好妹妹。」尹桃花笑意甜美。
三姊妹靠在一起,两个笑靥如花,而闭眼睡觉的那张小脸安心满足,就像一朵尚未苏醒的小花苞。
「哎呀!」贾胜佗揉揉眼睛,笑道:「瞧我问了什么傻问题!好了,这是药单了,我老人家累了,要回去睡个觉,明儿再过来瞧瞧妳们喽。」
「贾大夫,多谢你。」尹桃花赶忙站起身,瞧见桌上一碟末吃完的点心,伸手就捧了过去,「你忙了一整晚,没有好好吃顿饭,这糕让你带回去当消夜……啊,不对,阿楠,这是你买的……我……」
她两只手捧着盘子,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一张脸慢慢地浮起两朵红晕。
「阿楠请客,我是不会客气的。」贾胜佗笑呵呵地抓走两块甜糕。
「桃花姑娘,没关系。」朱由楠帮她拿下盘子,柔声道:「很晚了,妳累了这些日子,也该歇着了。」
尹桃花想说些话,抬起眼,看进那双注视的眼眸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好酸、好紧,有甜、也有苦……
「阿楠,你是好人……」
「桃花姑娘,别哭!」朱由楠心口绞痛,他不是好人,是他害了她呀!
「啊?我又哭了?」尹桃花忙以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再用力扯出一抹微笑,「我从来不哭的,军爷抢房子、车夫诳我银子、别人当我是乞丐赶我,我都没有哭,怎么见了阿楠就哭?真是笑话了!」
「桃花姑娘,擦一下。」朱由楠心急地拿出一条帕子,却是不敢递过去。
「谢谢阿楠!」尹桃花终于把话说出来了,脸上笑容转为自然,也变得更加明朗,见他手上有帕子,便直接拿过来往脸上抹着。
贾胜佗背了药箱子走到门边,朝宋铨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笑道:「呵呵,咱七爷呀,呵呵……这下子有好戏可看了!」
第三章
朱由楠黎明即起,他踢掉了被子,跳下了床。
眼前送来打了热水的铜盆、干净的巾子和漱口清茶。
「放着就好,妳们出去,我要换衣服。」朱由楠照例吩咐。
「七爷,请让奴婢为您更衣、梳头。」两位沉鱼落雁的丫鬟也照例回话。
「出去,去忙妳们的。」朱由楠挥挥手,照例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两位丫鬟只好对看了一眼,摆出哀怨的神情,婀娜多姿地离开。
碰!房门关上,两位丫鬟立刻鼓起粉扑扑的腮帮子,嘟起樱桃小嘴。
「好讨厌,七爷从来都不多看我们一眼!」
「就是啊!不如我们求王妃把我们改调到大爷,还是二、三、四、五、六爷的房里,说不定还比较有机会被收为小妾呢。」
「可是,王妃会不会骂我们办事不力,不能收服七爷的心?」
「我们已经是府里最标致伶俐的丫鬟了,真不知七爷还要什么国色天香的姑娘……」
朱由楠没空理会丫鬟们的抱怨,他迫不急待地梳洗完毕,只要向父母请安完毕,他就可以出府,再见到桃花姑娘的笑靥了。
他穿戴整齐,来到福王府里最豪华的宅院,很意外地发现父亲不是在卧榻睡觉、也不是抱着小妾吃早膳,而是在院子里散步赏花。
「楠儿向父王请安,愿爹爹神清气爽,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他掀起衣袍下襬,恭敬地跪下请安。
「呵,好楠儿,起来起来。」福王朱常洵挺着一颗大肚子,笑起来一双小眼瞇得更小。「上回你找到的猎场真不错,猎到的狼皮,我已经着人做张大毯,哈哈,那些野兽再怎么凶狠,也要叫本王睬在脚底下了!」
「爹!」只要是父子私下在一起,朱由楠不叫朱常洵父王,而是像幼时那样喊爹:「这次田猎,耗费不訾,而且下人揣摩上意……」
「呔!怕没钱?你万历爷爷留给爹一堆宝藏,传到你的孙子都用不完呢!别担心这种小事。」朱常洵甩动两只手臂,做着他的养生操。
「可是,老百姓的房子因此被拆,流离失所,恐怕有损福王府的名声。」
「老百姓的,就是咱们朱家的。」朱常洵不悦地停下动作,身上的丝锦居家常服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楠儿,你好歹也是要封郡王的人,多跟你哥哥们学点威仪、气势,老百姓多得像蚂蚁,踩了几只,不过是芝麻小事,犯不着你操心!爹再教你认清楚,没有朱家保护天下,老百姓哪能安居乐业?他们听咱的,为咱出力,是天经地义的,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