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要我带你回去,小橘还等着你带她抓青蛙呢!」
「好,妳带我走,洛阳城墙闷了妳,何尝不是闷了我?」朱由楠抬头望向晴朗的天空,一朵白云正悠悠飘过他的头顶,他徒劳地挣了一下身上的绑缚,眉眼舒展开来,笑容清朗,「妳带我出去,将我葬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最好放几只蝌蚪在水里,将来长成青蛙,我在坟里无聊时,就出来抓……」
「阿楠!」尹桃花又是抱紧了他,嚎啕大哭。「我不要你说傻话!」
「是我最后的话了,桃花,要听话。」
「我不听!我不听!你跟我说过,你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首诗我背下来了,每天念,好像你跟我说的一样。还有,你说过要娶我,我们要一起开医馆,你看病、我抓药,你念书、我唱曲……」她哭哑了嗓子,再也说不下去。
「桃花,妳也说了,我们天生不同命,我是这般苦命;而妳,是个好命的姑娘,将来还要有人疼妳……」
「没有了,除了阿楠,我不要别人疼!」
「这样吧,这辈子不成,我下辈子再来疼妳,妳乖乖回去。」
「不要!我就是要这辈子!」
「桃花,怎么任性了?」再也克制不住,男儿泪,缓缓淌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抱着他不得自由的身子,一个宇、一个字清晰地念出来,泪水亦缓缓淌下。「这是你教我的,不管是生是死,我尹桃花也要守住誓言,永永远远陪着阿楠。」
「这诗不是这样解释的,那只是一种比喻……」
「我说的就是了!」
「好凶的桃花。」他任自己的眼泪流个不停,真情难禁,苦于双手被缚,只好以脸颊去摩挲她的脸颊,耳鬓厮磨,以泪拭泪,柔声笑道:「幸亏我还没娶妳,不然就后悔了。」
「我不准你后悔!」
千万个不舍,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明天在哪里,眼前,只有现在。
一对小儿女,竟是旁若无人谈情说爱了起来,人群起了小小骚动,让开了一条路,几个显然身分更高的人物走了进来。
眼看小姑娘就要伸手解开小王爷的绑缚,壮汉之一赶忙问道:「李大哥,还让他们闹下去吗?」
「这出戏倒好看,不过,闹剧总得结束,拖开小姑娘吧。」
「是!」两个壮汉各自扯了尹桃花一条手臂,强将她拉开。
「不要!阿楠!你们别拉呀!」尹桃花痛哭失声。
「桃花,回去!」朱由楠忍痛喊道。
「小七王爷,你很有本事。」那位李大哥走到他身边,由上而下看他,神态睥睨,「将一个纯情姑娘骗得团团转,恐怕她还要为你守坟?」
「朱由楠,叫你死得瞑目,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闯王李大哥!」
李自成!朱由楠就要跳起,又被另外两个彪形大汉压住跪下,他抬头直视,凭着一股傲气,狠狠地瞪向这位让朝廷闻之丧胆的闯王。
李自成又高又壮,霸气威武,尹桃花见了他,立即跪倒在他跟前,急切地道:「李大王,我一直相信,你敢反抗坏朝廷,你就是救我们老百姓脱离痛苦的好人。阿楠他也是好人,他没有错,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是好人?」李自成斜视朱由楠,哈哈大笑,所有人也都跟着大笑。
群众叫道:「他当然有错,他姓朱,他是福王的儿子,这就是他的错!」
尹桃花直盯着李自成,激愤地道:「你们谁看过他做坏事?谁看过?你们这样不明是非,胡乱抓人,要打就打、要杀就杀,跟福王又有什么两样?」
众人变了脸色,壮汉之二怒道:「福王哪配跟我们李大哥相比!小姑娘,妳再胡闹下去,连妳一起砍了。」
朱由楠一听,惊怒交加,想要起身却又被死死压住,只得拼命挣扎吼道:「你们不要碰她,她跟福王府无关!桃花,走啊!」
「我不走!」尹桃花含泪望着他,又转身面向李自成,哀伤地道:「李大王,求求你,不要杀他,阿楠是个好大夫,他的心地很好,他救过你们的人,他明明知道贺擎天是你们义军,他还救他、照顾他……」
「小姑娘跟福王府熟了,也学会套交情的功夫。」李自成看也不看她,只是向旁边的人笑道:「我命贺擎天驻守宜阳,一下子也问不到。」
他身边的部属也讥笑道:「这么说来,说不定我们李大哥也被小王爷救过了呢!咱闯王部将那么多,难道随便讲一两个,都得认小霸王当救命恩人?」
「这是真的!」尹桃花使尽全身力气大叫。
「桃花,别说了。」大势已去,朱由楠再怎么心痛、再怎么不甘,也得颓然地道:「这里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是非,最后听阿楠一句话,回去吧。」
「我说过,阿楠去哪里,我也跟着去。」
冷风萧萧,吹拂彼此的乱发,泪痕既冰又凉,肠皆寸寸断。
「别倔了!你们谁赶紧带她走!」朱由楠狠心转过头,不再看她。
「好吧,老子就听小王爷一次话。」壮汉之一拉起尹桃花,扯她离开。
「嘿!去见你爹爹吧。」壮汉之二举起大刀,先朝刀锋吹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朱由楠心一突,圆睁双眸。
「你还不知道?」闯王部属们得意洋洋地道:「我们在城外的迎恩寺发现福王,叫他跟我们李大哥下跪,他不跪,就砍啦。」
父亲死了?!
朱由楠只觉天旋地转,不可能!他亲眼目睹,明明是平安逃出去了,怎会落到闯王中……不可能的!还是他们在唬他?
他六神无主,仰头看天,想叫老天给他答案,眼睛却被一道白光刺痛了。
尹桃花不住地反抗,还是被拉到人群外面,壮汉一放手,她回头又要冲进圈子里,却看到李自成狰狞冷笑,点头示意。
一把大刀举在阿楠头上,刀身辉映日光,森白寒亮,上头未擦净的血迹反射出腥红的光芒。
「别呀……」她身子一软,泪水夺眶而出。
「刀下留人!」
一声巨吼从门外传来,三匹骏马跃过大门,直直闯入福王府的大院里。
马蹄未止,立刻从马背翻下三个人,分别是贺擎天、赵云、宋铨。
「李大哥!这人杀不得!」贺擎天神色凝重,作揖为礼。「他于我、于趟云、于商洛山有救命之恩,不能杀他。」
「他是朱由楠,福王的七子。」李自成没什么表情。
「是的,他是福王的七子,我也是昨晚才知道。」贺擎天望向神情呆滞的朱由楠,拳头用力一握,更加坚定地道:「如果没有他,去年夏天我劫狱受伤,失血过多,恐怕早就死在洛阳城里了。七弟!」
赵云点点头,兄弟俩一起脱了上衣,天气严寒,寒风悲鸣,他们不怕冷,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让人瞧见身上的伤疤。
「这里!」贺擎天拍着自己的胸口伤疤,转向所有的群众,「我贺某闯入大牢救我三弟、四弟、五弟,不留神被砍了好几刀,是朱由楠为我医治缝合的,手上这道疤深可入骨,若无及时挽回,我贺某也无法再为闯王效力了。」
「小王爷是个大夫?」李自成颇有兴味地道。
「李大哥,我也是让他治好的。」赵云亮出胸膛箭伤,「陕南一役,我箭伤不愈,差点死掉,多亏朱由楠挡住搜索的官兵,我才能安心疗伤。」
「他知道你们是义军,为何还救?」李自成又问。
贺擎天望向朱由楠,很平静地道:「我也不明白。」
有人叫道:「他一定想探你们的消息,好向福王邀功啊!」
「事实正好相反。」贺擎天正色道:「一个月前,他差这位宋兄弟上商洛山,送信告知陕西巡抚的出兵计画,虽然我们不将官兵放在眼里,但毕竟他有这份心。而且他瞒着身分,为洛阳附近乡村百姓义诊,你们这里面的人,难道没有被他诊治过的?或吃过这位桃花姑娘分出去的药包吗?」
人群中,好几个人低下头,还有人悄悄移动脚步退了出去。
闯王部属道:「贺大哥,你小心了,他想收买你的心。」
宋铨见到主子被绑着压在地上,早已激愤难平,大声喊道:「七爷才不懂什么收买人心!他只图天下安定,老百姓平安过日子!七爷什么都不图的!」
「啊!」闯王部属好像发现宝藏似的,大喜道:「这人是小王爷的侍卫,也一起拿下!」
「住手!」贺擎天伸手挡住,站到李自成面前,「李大哥,兄弟知恩图报,求你放了朱由楠,做错事的是福王,不是他。」
「父债子偿。」
「他偿不完!杀了所有姓朱的,也偿不完!」
两人一般地高大、一般地勇猛,气势相当,一股山雨欲来的诡谲气氛在两人的眼底流动。
李自成鹰眼微瞇,皮笑肉不笑的说:「贺兄弟骁勇善战,为我义军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好吧,既然是贺兄弟说情,我老李也卖你这个面子,放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