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她温暖身躯的安慰,他无言地拿起她的手掌,放在颊边轻轻摩挲。
不到两刻钟,牢房外头传来急促的官靴橐橐声音,还有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你眼睛花了是不是?」
「不是,小的亲眼所见,绝对没有错!」
「你要是敢弄错,叫我们到这里触霉头,回头就砍了你的头!」
「呜……就是他!」牢头来到牢房外,颤抖地指着朱由楠。
朱由楠眼一抬,扯出笑容,很好,知府、巡抚、指挥使、按察使、总督都来了,为了庆贺他封王,大家这些日子才见过面,不怕没人不认识他。
「吓!」几个大官瞧见牢里的人物,立刻软了双膝,扑通跪倒,嘴巴啊啊啊了老半天,眼睛发直,就是说不出话来。
「叫什么!」朱由楠怒斥一声,「我人还在牢里,喊出我的名号,你们是要我被打死吗?」
「快呀!快开门!」总督立刻呼喝。
「我不走,等牢里的人全走了,我才走。」
「爷爷啊,下官拜托您快出来啊!」巡抚拜倒在地,吓得魂不附体。
「开锁快点!」朱由楠盯着牢头的动作,又望向对面牢房,冷冷地道:「不只这间牢房,所有大牢的人,全放了。」
「爷爷啊!」按察使哀号了,牢房没人,他还管什么狱政?
「你们不放人,我就不走,有本事的,去找我父亲。」
「呜呜,不行哪!」要是让福王知道他们关了小王爷,不只掉了乌纱帽,恐怕连项上人头都会掉。
「今天抓的、昨天抓的,不管是什么时候抓的,全部都放了!」
「可是……」知府结巴地道:「这里面有贼、有不纳粮的……」
「不管了,就算是小贼,也已经被你们关成老贼了。」朱由楠义正词严地道:「宁可错放一二,也不愿错关千百。锁全开了吗?」
「开了。」牢头也赶紧跪下。
「大家都出去吧。」朱由楠转过头,面对一群看傻的囚友,微笑道:「赶快出去,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
「啊?门开了,真的能走了?」还是有人不相信,即使囚门大开,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大家又没犯罪,你们快走吧!」朱由楠带着笑意,依然端坐不动。
「哇--得救了!谢谢小兄弟,大家快走啊!」
所有被拘禁的老百姓喜出望外,你推我挤,抢着离开;还有身体虚弱走不动的,也是互相扶持,踉跄地走出大牢。
人群在身边流动,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凉风,朱由楠放开一直握紧的柔荑,柔声道:「桃花,妳也走,回药铺子去。」
「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尹桃花神情坚定,又回握他的手。
「也罢!」他任她握着,静观人们离去,
「爷爷啊,您可以走了吗?下官为您和这位姑娘备轿,送您回去。」
「人还没走完,我走什么!」朱由楠又摆了坏语气,「小爷我都还没教训你们呢,快给我说清楚,你们怎能路上随随便便围了人,就全部往牢里送?既然送来,也该问明姓名、详查原由,这样乱关一气,也不给东西吃,我差点就被你们饿死在大牢里了!」
「郡王爷教训的是,下官知罪,可是……可是……这是福王爷老人家下的令,他没说放人,下官也不敢放。」巡抚全身的吧肉都在抖着。
「既然是福王府下的令,就由福王府收回,小王的话,就是命令!」
「是是是!」众官员叩头如捣蒜,「郡王爷英明,下官遵命!」
郡王爷?!尹桃花全身一凉,脑袋发胀,松开了她一直不愿放掉的大手。
她原只猜到,阿楠可能是某个大官的儿子,所以大家都要听他的话,但是……郡王爷……是王爷啊!这洛阳城里,只有福王府里有老王爷、小王爷……
大牢里的人都走光了,空空荡荡的像座鬼屋,冷风从门口、小窗、樯缝吹了进来,也从阿楠那边吹来,直接吹到她心底,结成了冰。
她蓦地起身,一步步退开,泪雾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楚她最爱的人。
「桃花……」朱由楠也站起身,一接触她的目光,心都碎了。
「你到底……为什么……他们喊你王爷?」
「对不起,我一直瞒着妳,其实,我本姓朱,我叫朱由楠……」
「我不要听!」
她狂奔了出去,跑进寒天冻地里,却不知道要跑往哪个方向。
明明想知道真相,但怕听了真相,她又会承受不起。若是不听、不知、不拆穿,那么,阿楠还是阿楠,过了今天,明天他又会来药铺教她念书、带她出门义诊,然后,他们会成亲,离开洛阳,一起行医,一起抓青蛙,看桃花……
不是这样吗?为何一下子变得天高地远?甚至他不只是王爷,而且还是作恶多端的福王府的王爷。
「大胆民女!竟然冲撞福王爷的轿子,不想活了吗?」
不知道撞上什么,立刻有人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扭,扳到身后。
「痛……」好野蛮!好不讲理!她痛得掉下泪水。
「放开她!快放开他!」朱由楠从后面赶来,急得大叫。
「小王爷!这民女差点惊扰了老王爷,小的抓她治罪。」
「我叫你们放开她!」朱由楠寒着脸,直接上前拉人。
「是!」见到小王爷生气了,侍卫不敢不从,立刻放开尹桃花。
「桃花,有没有受伤?」朱由楠心疼地抚上她的肩头。
「别碰我!」她身子一缩,又退后一步。
夜凉如水,寒风吹呀吹,又吹开了彼此的距离,泪眼相对,再无言语。
「楠儿,闹够了没?」大轿停下,侍女掀开轿帘,福王朱常洵让侍女扶着下来,不怒自威。
「父王!楠儿知错,请父王见谅,」朱由楠心惊,立刻拜伏在地。
「下官拜见福王爷!」跟着出来的官员和卫兵全部跪成一团。
「跪啊!妳怎么不跪!」福王的侍从指着尹桃花大叫。
这就是拆了她房子的福王?尹桃花用力抹去眼泪,想看清楚这个坏人。
只不过是一个穿了华服的胖老头儿,这人凭什么呼风唤雨,让那么多老百姓流离失所?而阿楠竟然喊他父王?福王就是阿楠的爹?!
不愿明白的事还是明白了,她豁然清楚--初见阿楠一个月后,房子被拆;两人意外在福王府的后巷重逢;说什么落第秀才,住在洛阳读书却不让她知道住处;大官小兵都怕阿楠:还有七王爷封王那几天,他离奇地失踪……
只因为--阿楠是郡王爷,是福王的第七个儿子啊!
「跪下!叫妳跪下不懂吗?」福王的侍从狗仗人势,跑过来想压人跪拜。
「不准碰她!」朱由楠直起身子,激动大叫。
侍从看了地上的小王爷,又回头看老王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常洵脸色很难看,「楠儿,你就是为了这个小姑娘,跑进大牢玩耍?」
「父王!是楠儿忽然想要查考狱政,就混进了人群里头,进去大牢瞧瞧。」
「瞧出了什么?把牢里的犯人全放走了?玩得尽兴吗?」朱常洵怒不可遏地指责道:「你身为郡王,不知表率,成何体统!」
「父王,实在是大牢里关了太多无辜的老百姓,就像今天,很多人都是莫名其妙被推进大牢……」
「只要是乱民,就全部抓起来,本王下的令,谁敢违逆?」
「是楠儿错了,求父王恕罪。」
朱常洵正在气头上,眼睛一转,看到那个不肯跪下的小姑娘,即喝道:「果然是刁蛮民女,将她拿下!」
「父王!」朱由楠震惊不已,立即磕头拜道:「不关她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楠儿好玩,带她四处乱逛,正好官兵来围,就一起进了大牢,她已经吓到了,求父王别再吓她,就让她回家去,楠儿在这边求父王了。」
「你也懂得怜香惜玉?」一番说词下来,朱常洵竟是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本王和你母后正在担心,你碰也不碰侍寝的丫头,到底将来要如何成亲,不过现在为父的不愁了,好了,放她走。」
「楠儿叩谢父王。」朱由楠全身紧绷,僵硬地拜倒在地。
「起来!随我回府,宫里来的李公公已经等很久了,你皇帝堂哥这回办事倒快,准你明年三月纳陆学士孙女为妃,回去接旨吧。」
「是……」朱由楠双手按住地面,艰难地爬起身子。
也许是地上太冻、也许是太过紧张,他一时头晕目眩,无法站稳,但一双眼睛还是急急地寻向桃花的身影。
毕竟是最疼爱的幼子,朱常洵瞧了他的举动,笑道:「楠儿,喜欢她的话,直接收到房里当丫头,外头这么乱,别再出去鬼混了;至于你上呈皇帝的奏折,本王已经撕掉了。」
他又是一震,那是他亲自封上朱泥的密折,怎会……
朱常洵爱之深,责之切,神色变得严肃,「身为朱家子孙,封王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竟要辞退爵位,退回王田和岁禄,还大做文章谈民间疾苦,真是年幼无知、不识大体!回去给为父的闭门思过一个月!」他的声音转为严厉,面向那群跪拜的官员冷冷地道:「你们谁想上通声息到朝廷,还得经过本王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