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离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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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儿子夹了一片肉给爸爸。

  “喔,谢谢。”顾云刚慈爱地说。

  这么多年了,儿子还是头一次夹菜给爸爸。

  隔天跟李瑶一起去看《孤星泪》的时候,顾青有点心不在焉。李瑶太投入了,没有注意到。

  离开歌剧院,走在回家的路上,李瑶兴奋地说:

  “芳婷那首《我曾有梦》,我每一次听,都觉得感动。”

  他朝李瑶笑了笑,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已记不清这部歌剧的细节。他们在伦敦的时候,也去看过这个由雨果名著改编的歌剧,他现在突然没有印象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酷爱艺术,也喜欢那样的自己。此刻,他猛然发现,艺术是另一个世界,是一种不同的生活、一种消遣。他这些年来一直逃避和抛在后面的一种生活,才是属于他的。远在生活的那边,有一种感情在召唤他。

  夏薇买了两张《孤星泪》的门票,邀了韩坡一道去看。

  在漆黑的歌剧院里,她偷偷朝身旁的韩坡看了许多次。他是那样投入,并没有发觉有一个人在偷望他。

  由于太兴奋了,那部歌剧的前半段,她都没法集中精神去看。直到爱波宁出场,她的眼睛重又回到舞台上。可怜的爱波宁暗恋革命英雄马里欧,马里欧并不知道。他爱的,是珂赛特。那夜,马里欧托爱波宁送信给珂赛特。爱波宁在巴黎街头踽踽独行,唱了那首动人心弦的《形单影只》。当这个城市沉沉睡去,爱波宁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想像与马里欧漫步到清晨,感觉到他双手环抱着她。然而,她也深知道这一切只是想像,马里欧的眼睛已被蒙蔽。树木皆已枯萎,她逐渐地明了,此生,她不过是在欺骗自己。她爱他,但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听到爱波宁的歌声时,夏薇的鼻子都酸了。爱波宁就是她的写照吗?深知道一切只是想像,从无着落,她却仍然相信会有他俩的未来。

  她太悲伤了,离开歌剧院的时候,一直没说话。韩坡以为她是被这部歌剧感动了,再一次相信她是个娇弱的女孩子。

  在那座漆黑的歌剧院里,韩坡被爱波宁感动了。看着爱情降临在马里欧和珂赛特两个人的世界里,她只能苦苦恋着马里欧。这种爱是如此幽深而又孤寂,以至她只能承认,那是自说自话,只是她自己的想法。没有她,马里欧的世界依然运行不辍,他的世界仍然充满幸福,而幸福,是她永远无法了解的感觉。

  离开歌剧院的时候,他想起了《歌声魅影》。魅影何尝不是苦恋一个永无可能?讽刺的是,在现实生活里戴着那张魅影面具的,却是李瑶。

  爱情就和艺术一样,都是孤独的追寻。

  他感谢夏薇请他去看这部歌剧。当动人的音乐在他身边萦回,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那个曾经离弃他而又被他遗忘的世界,终究还是他所向往的,是他一部分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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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饭馆见面的时候,李瑶把夏绿萍留给她的其中一枚10法郎的铜板送给韩坡。

  “为什么给我10法郎?”他问。

  “这是老师留给我的,总共有两枚。她把书留给你,给了我这个。”

  韩坡想起来了,那时李瑶弹琴的手势不正确,手腕动得太厉害,夏绿萍在她每边手腕上放一枚铜板,弹琴时不准她让铜板掉下来。

  “没想到她一直留着,都20年了。”李瑶说。

  “是老师留给你的,为什么要送给我?”

  “老师会了解的。”李瑶说。

  就在看完《孤星泪》的那个晚上,她从那个果汁糖罐里倒出其中一枚铜板,决定把它送给韩坡。她渴望能和他分享老师的期望,用那样的期望鼓舞他。

  韩坡了解地朝她微笑,说:

  “我那本《自由与命运》要不要也分一半给你?你要‘自由’还是要‘命运’?”

  她笑了:“太深奥了,你两样都留着吧。”

  徐幸玉是那么稚拙地相信,她已经扫走了她和杜青林之间的阴霾,日子又像从前一样。可是,她不明白,没有进步的感情就是退步。杜青林对她好像愈来愈客气,那种客气,只能属于一双即将要分手的情侣。许多次,她想问他是不是不再爱她了可是她没勇气问。有些事情,一出口便会成为事实。不说出来,也许还有转回的余地。

  昨天晚上,她躺在他身边睡着了,现在,他轻轻把她推醒,说:

  “我要去看我外婆。”

  “我跟你一起去好吗?我都没见过她。”

  她很快就发现,这个提议不管怎样都是一个错误。杜青林根本没有意思带她回家。

  “你回去看你爸爸妈妈吧,今天是星期天。”

  “我少回去一次也没关系。”

  她执拗地坚持一个错误,甚至不愿意把它收回去。结果,她马上受到重重的惩罚。

  杜青林下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我们分手吧。”

  一瞬间,她的眼泪滔滔地涌出来。虽然她或多或少猜到他早晚会提出,但亲耳听到却又是另一回事。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我不适合你。”

  “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他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

  “你怎么啦?我求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这个时候,他已经穿好衣服了。他把她搁在椅子上的衣服拿到床边给她,说:“回去吧!”

  她抓住他的手,哭着说:

  “我什么也不要求,只想跟你一起。”

  “我要迟到了。”他说。

  她爬到床边,抱住他的大腿,可怜地说:“你已经不爱我了么?我们昨天晚上还做爱!”

  他好像软化了,坐下来,用手指擦着她淌满泪水的脸,说: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不!不!不!”她用力地摇头,“你骗我的!”

  “听话吧!”他说。

  她盯着他眼睛的深处,很想相信他。

  “你真的会打电话给我?”

  他点了点头,把衣服往她身上套。

  她不想离开,害怕只要走出这个门口,以后就回不了来。然而,他已经站在门后面等她了。

  他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时候,也是站在门后面。那一刻,他腼腆地望着她,她羞怯地站在窗边,说:“这个地方很好,可以看到海呢?”

  他笑笑说:“我回来就是睡觉,都没时间看。”

  同样的一张脸,此刻却在同一个位置上,如此焦急地想把她送出去。动情时的温柔和无情时的决绝,都是那么真实。

  她很快就知道是个谎言。许多天了,杜青林没打过一通电话来。同学们都在图书馆里埋头苦读,为考试准备。只有她,蜷缩在宿舍的床上,等待一个回心转意的男人。

  她已经两星期没回家了,她无法拖着一个卑微的身子回到父母面前。

  许多个晚上,她拿起话筒,想听听他的声音,还没拨出一个号码,泪水已经溢满了她的眼眶。这种感觉是那样痛苦,她几乎不想活了。

  终于,她鼓起勇气打了一通电话给他,埋怨他没有遵守承诺。她本来想好好控制自己的,她知道,她愈是发疯,他愈会远离她。可是,听到他久久的沉默之后,她却说出那样的话:

  “你是骗子!”

  这句话给了杜青林充分的理由把电话挂断。

  终于她懂得了:她是斗不过这个男人的,并不是因为他比她强大,也不是因为他比她聪明,而是因为他不爱她。

  第六章

  那个10法郎是1972年铸造的,一面刻有10法郎的字样,另一面是一个背上长着一双翅膀的自由神像,象征法国的自由。当天晚上,韩坡把铜板夹在他的书里。

  这个铜板为他打开了一扇窗,一道弩箭重又射回他的胸膛,震动着他灵魂的弦线。在窗外的那边的那边,有个人早就在他神秘的幼小心灵生了根,要拔出来,已经不容易了。

  后来有一天,当李瑶写好了一支歌,想要拿给他看的时候,他提议在“铜烟囱”见面。

  “你是不是想念那儿的罗宋汤?”她在电话那一头问。

  他暖昧地笑了笑。

  不久之后,两个人已经坐在“铜烟囱”里面喝着罗宋汤了。韩坡看了李瑶写的歌。

  “你觉得怎样?这是新一辑手表广告片的主题曲,关于离别的。离别之后,又会重逢。重逢的那支歌,我还没写。”

  “写得很好啊!”他由衷地说。

  “真的?我觉得还可以好一点的,尤其是最后一段。”

  “已经写出离别的味道了,而且还有点《离别曲》的影子,不简单。”他微笑说。

  她没好气地说:“你在笑我!除了肖邦,还有谁能够写出《离别曲》呢?《离别曲》是不朽的。”

  “你记不记得这儿附近有一幢鬼屋?”他问。

  “你是说有一台白色钢琴的那一幢?”

  他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那幢鬼屋应该已经拆卸重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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