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卖海豚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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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很平静。」翁信良笑着说。

  「或者她比较适合你。」

  窗前的相思又吹着那一串恼人的音符。

  「总是时间弄人。」翁信良说。

  「你有没有读过希腊神话里歌手阿里翁的故事?」马乐问翁信良。

  「没有。」

  「你应该看看。」

  当天下午,翁信良跑到书局买了一本《希腊罗马神话一百篇》,找到了海豚救了歌手阿里翁的故事。这个故事是马乐自己看到的,还是沈鱼叫马乐通知他看的?沈鱼是那条在危难中救了他的海豚,现在他们却分手了。

  翁信良当天夜里打电话给马乐,问他:「沈鱼是不是回来了。」

  「她也许不会回来。」马乐说,「她回来又怎样?你想再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吗?」

  翁信良无言以对。

  「这个周末晚上有演奏会,你来不来?有一节是我个人独奏。」马乐说。

  「来,我一定来,你还是头一次个人独奏。」翁信良说。

  「那么我把门票寄给你。」马乐说。

  「不,我怕寄失了,我们约个时间见面,我来拿。」翁信良说。

  翁信良约马乐在赤柱餐厅吃饭,那是他第一次跟缇缇和沈鱼吃饭的地方。

  那天赴约之前,他去了海洋公园一趟,探望很久不见的大宗美小姐。

  大宗美的助手告诉他:「你来得真不巧,今天有一条海豚在石澳搁浅,大宗小姐去了那里。」

  他刚刚认识沈鱼和缇缇的时候,也刚好有一条海豚搁浅,已经是两年前的事。

  翁信良走到海洋剧场,今天的表演已经结束,他到池畔探望力克和翠丝。力克和翠丝好像认得他,凑近他身边摇尾。翠丝的肚子有点微隆,训练员告诉他,翠丝怀孕了,明天开始要将它隔离,避免其他海豚弄伤它。

  「哦。」翁信良回应着,没想到变化这么大,力克和翠丝的爱情已经开花结果了。它们曾经是他和沈鱼的爱情见证人。

  离开公园的时候,翁信良经过跳水池,他猛然想起,这一天,他为什么先到海洋剧场而忘了跳水池呢?每一次经过公园,他都先到跳水池,因为那里有缇缇的影子。他以为自己最爱的女人是缇缇,其实他并不了解缇缇,只因她的骤然死亡令他无法忘记她。但沈鱼走了以后,他一天比一天思念她。她在他身旁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察觉。

  这天晚上,他和马乐喝了很多很多酒。

  「你不用打电话给小蝶,告诉她你跟我一起吗?」马乐说。

  「她从来不管我的。」

  「那你什么地方都能去?」马乐笑说。

  「是的,我什么地方都能去,除了巴黎。」翁信良笑说。

  「你有没有试过一觉醒来,发现你爱的人并不是那个睡在你身边的人?」翁信良问马乐。

  「我没有试过召妓。」马乐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翁信良大笑,「她不再睡在我身边,我才知道我爱她。」

  「你不觉得已经太迟了吗?」马乐问翁信良。

  翁信良沮丧地点头。

  马乐把两张演奏会的门票交给翁信良:「你和小蝶一起来。」

  翁信良独自坐计程车回家,在电台新闻广播中听到今天早上一条海豚在石澳沙滩搁浅的消息,他觉得那好像是沈鱼从远方带给他的信息。回到家里,他醉醺醺地倒在沙发上,胡小蝶拿了热毛巾替他敷脸。

  「你为什么喝得这么醉?」胡小蝶问他。

  翁信良蜷缩在沙发上,胡小蝶用热毛巾抹去翁信良脸上的眼泪。

  马乐在阳台上拉奏艾尔加的《爱情万岁》,两只松狮是他的听众,不知道在巴黎唐人街的沈鱼会不会听到。他想,她大概真的不会回来了。每一次演奏会,她的座位都是空着的,已经半年了。

  周末晚上,马乐穿好礼服准备出场,观众鱼贯入场,翁信良和胡小蝶一起来,坐在前排位置。翁信良那天喝醉之后患上感冒,几天来不断的咳嗽。全场满座,只有第一行中间的一个座位空着。

  马乐向着空座位演奏,沈鱼是不会回来的了。他的独奏其实只为一个人演奏,那个人却听不到了,翁信良忍着咳嗽,脸都涨红了,但他不想在马乐独奏时离场。

  马乐独奏完毕,全场热烈鼓掌。

  「马乐好像进步了不少,感情很丰富呢!」胡小蝶跟翁信良说。

  马乐为一个人而奏的音乐却得到全场掌声。

  大合奏开始不久,翁信良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

  「我出去一会。」他跟胡小蝶说。

  「你不要紧吧?」胡小蝶问他。

  「不要紧。」

  翁信良走出演奏厅,尽情地咳嗽。走廊的尽头,一个他熟悉的女人出现。

  「你好吗?」沈鱼问他。

  翁信良不停地咳嗽,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再见沈鱼。站在他面前的沈鱼,消瘦了,漂亮了,头发比以前长了很多,眼神和以前不同,以前的眼神很活泼,今天的眼神有点幽怨。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拿着一个精巧的黑色皮包,她从什么地方来?她一直在香港,还是刚从遥远的巴黎回来?

  翁信良咳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把咳嗽声压下去。

  「你不舒服?」沈鱼问他。

  「是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回来。」沈鱼说。

  「很久没有见面了。」

  「是的,很久了。」

  「你好吗?听说你在缇缇父母的餐馆工作。」

  沈鱼想起在巴黎孤寂的日子,想起那个失业汉放在她床上的大蜥蜴,笑着说:「日子总是要过的。」

  翁信良垂首不语。

  这个时候胡小蝶从演奏厅出来,想看看翁信良是不是不舒服,她看见沈鱼了,也看到垂首不语的翁信良。胡小蝶的震撼不及翁信良来得厉害,她没想过沈鱼会不回来,她是随时准备沈鱼会回来的,她从不轻敌。

  「你没事吧?」胡小蝶把手放在翁信良的背部。

  翁信良用手帕掩着嘴巴,企图掩饰自己的失神。

  「我先进去。」沈鱼走进演奏厅。

  胡小蝶站在翁信良身旁默不作声。

  「进去吧。」翁信良说。

  看到沈鱼站在演奏厅后排等待休场时入座,马乐兴奋得用眼神向沈鱼打招呼,沈鱼向他挥手。翁信良以为,沈鱼已经飞到马乐身边了。

  马乐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沈鱼会出现,打从半年前头一次寄演奏会门券到巴黎给她,每一次,马乐都失望。在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她竟然回来了,坐在他原先为她安排的座位上,微笑祝福他。马乐第一次感觉到他的音乐里有一种来自最深心处的激情,使他几乎忘了他是管弦乐团的其中一位表演者,沈鱼是其中一位听众。他好像单单看到台下有她。

  翁信良坐在沈鱼后面,几乎嗅到她头发的气息。她的头发已经很明显没了那股泳池消毒药水的气味。他没想过竟有一天他要从后面看她,而另一个女人在他身边。偌大的演奏厅,仿佛只有三个人存在——他、沈鱼和胡小蝶——一个解不开的结。

  演奏完毕,全体团员谢幕,观众陆续散去,偌大的演奏厅,这一刻真的只剩下三个人——沈鱼、翁信良、胡小蝶。马乐从后台出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沈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到,你好吗?」沈鱼说。

  「好,你呢?」马乐说。

  沈鱼微笑点头。

  「我还以为你收不到我寄给你的票子。」

  「你只写巴黎唐人街中国餐馆沈鱼,唐人街有很多中国餐馆呢!」沈鱼说。

  「我没有你的地址嘛!你怎么收到门票的?」

  马乐忙着跟沈鱼说话,着时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直站着的翁信良和胡小蝶。

  他很后悔邀请他们来,如果知道沈鱼会出现,他一定不会叫他们来。

  「怎么样?刚才的表演精采吗?」

  「你最精采是这一次了。」

  「是的,是最精采的一次。」马乐含情脉脉望着沈鱼。

  翁信良看得很不是味儿,跟马乐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哦,好吧。」马乐说。

  「再见。」翁信良跟沈鱼说。

  目送翁信良跟胡小蝶一起离开,沈鱼心里的酸味越来越浓,她好不容易才可以看似从容地面对这次重逢。

  「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来,所以我请了他们——」马乐说。

  「不要紧。」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样收到我寄给你的门票。」马乐问沈鱼。

  「唐人街不错是有很多中国餐馆,但派信的邮差是我们餐馆的常客。」

  「那么说,你一直也收到我的信?」

  沈鱼点头。

  「为什么现在才肯回来?」

  沈鱼说:「这一晚是你个人独奏表演嘛,可惜飞机误点,我错过了,对不起。」

  马乐看着沈鱼,他已经等了百多个日子,今天她竟然为了他回来,这当中意味着她决定接受他的爱。他不能自己,紧紧地拥抱着沈鱼说:「我爱你。」

  「马乐,对不起——」沈鱼惭愧地说。

  马乐恍然大悟,双手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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