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扬州人,今年十七,原本是要进京赶考的……谁知在半路上遭盗匪洗劫一空,盘缠尽去,所以流落异乡……”
兰泽动手拆了发问的步摇和花钢,开始卸去脸上的浓彩,她从镜子里看他,道:“那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可有其他亲戚?”
“明年春闱怕是赶不及了,没有其他亲戚,也无法回家乡,老实说,进退两难。”潘磊沉吟道。
“嗯……”兰泽点点头,一张素净的脸重现镜中。
“请问姑娘芳名?”潘磊道。
“兰泽。”她道:“不过,这名字也不是我爹娘起的。”
“很美的名字。”潘磊浅笑,吟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看来你真的是名读书人……”兰泽添了些细小柴枝到炉里,偏火映照着她素净的容颜。
潘磊道:“其实,兰姑娘救起我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看见了观音……”
“观音?我怎配呢……”兰泽拨着柴枝,有点苦涩地说。
“嗯………化身来救世的观音。”潘磊沉静地笑着。
“不说这个了……”兰泽起身,到屏风后换下昨夜的衣裳,沉默中悉卒的声响分外清晰。
“我打扰了你一天,无以为报,实感歉疚……天一亮我便离开。”潘磊打破沉默道。
兰泽在屏风后停下动作,咬了咬唇。他有着平常十七岁少年没有的成熟与稳重,很特别,她从不曾碰过这样的人,在她的生活圈子中充满了好酒色的男子,潘磊却带给人一种纯净宁温的感觉,不知怎地,听到他要离开,她心中竟有些失落感。
“你不是说你无处可去吗?”兰泽着晨衣走出来,在天光下若隐若现的衣料闪着珍珠的色泽。
“潘磊不该再打扰姑娘……”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兰泽道:“这儿多的是人来,就怕你嫌弃。”
潘磊有些不明白兰泽的意思,她看出他的迷惑,补充道:“这儿是盼玉楼,洛阳城的第一风月场所。而我,非但不是什么观音,还是个青楼女子。”
潘磊点点头,兰泽却很意外,从他眼眸中她没有看到任何轻蔑的神采。
“不觉得自己的清高被蒙了灰?”她问。
“青楼女子也是人,何况兰泽姑娘有着一颗善良的心,对潘磊来说,仍是观音。”潘磊平静地道。
“善良的心?”她怔仲,她真的有一颗善良的心吗?摇摇头,她又道:“可是我总以为未功成名就前的读书人都特别爱惜自己的清高,深怕让人玷污;而功成名就后,便是另一种样子了,大笔大笔的银子拱手纳人风月场所,买我们这些玩物……”兰泽的语气中含着些微的轻蔑与苦涩。
“那么,我只希望自己以后不要变成这个模样。”潘磊道。
兰泽望着他清澈的眸光,一时语塞,沉默了会儿,最后道:“总之,你可以留下来,如果你想。”
“我该怎么报答你?”
“不需要。”兰泽背过身去,她开始有点害怕面对他澄澈的目光,那目光有着洞悉人心的力量。
而江儿的出现打破了这窒人的氛围。
“小姐,原来你已经回来了……”江儿有些惊讶。
“嗯……”兰泽应了声。
“小姐,昨天回来的时候娘娘已问起…呃……”江儿看了看潘磊。
“喔……是吗?”兰泽转身与潘磊对视。
潘磊绽开了一样稳静的微笑,道:“盼玉楼可需要人手?潘磊愿以此相报。”
“你……”兰泽说不出话来。
“小姐,嬷嬷昨日是曾抱怨自车夫阿富带着新婚妻子回家乡后,车夫使不够的事…如果……”江儿插了嘴。
“这……”兰泽不知该有什么想法。
“兰姑娘何妨让潘磊一试厂潘磊打揖道。
“也罢,既然你愿意,待会儿我跟嬷嬷说一声便是。”兰泽最后说。
“多谢兰姑娘。”
“那么……江儿,先带他去见嬷嬷,我随后就到。”兰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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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磊躺在厚厚的草垫上,仰望窗外的明月,积雪村出明月的皎洁。来到盼玉楼已有数天了,今夜,一如往常地,盼玉楼的欢娱笙歌飘至他耳里,他想起家乡的父亲与姐姐,分外觉得孤寂。
跟着他的仆役阿南为盗匪所杀,若非数名樵夫恰巧路过,他恐怕也已遭灭口,一路上他典当衣裳勉强糊口,唯有一只从小佩戴的白玉狮子还留在他身边,本以为这次会死于这场大风雪,却幸运地被兰泽救起……
身旁另一名车夫翻了个身,继续打着鼾,潘磊却睡不着,脑中满满的是兰泽的面容。
潘磊索性起身,推门出房,远远的,盼玉楼的回廊挂满了摇曳的红灯笼,灯火辉煌的前厅飘散出弦歌声,就筹交错间笑语声热络。
兰泽也在其中吧?他心想。
潘磊永远忘不了兰泽用白狐裘将他围绕的那一刻,他所见到她那观音似的容貌,然而,眼前那个纸醉金迷的欢乐场,却是与她切切有关的现实……
潘磊走近了些,陆陆续续已有姑娘领着酒醉的客人进房,他隐身树丛后,心内却莫名希望着不要见到兰泽同其他姑娘一样
“魏大人,站稳哪……”兰泽清悦的声音仍是传人潘磊耳中。
“唔……兰泽……”魏大人借机揽住了她的腰,将她轻按在漆黑的长廊尽头,手不安分地游移着。
“大人…不要在这里……有人会瞧见。”兰泽想推开他,却仍是被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潘磊再也按捺不住,他站了出来,正欲开口,兰泽却先一步看见了他,道:“阿磊,来,魏大人喝醉了,快帮我扶他进去!”
“阿磊?!”魏大人这才放手,一回头看到了他。
“是嬷嬷新雇的车夫……”兰泽好言解释。
“兰……”潘磊想说些什么,却被兰泽恳求的眼神制止住了。
“魏大人,不急在一时嘛……一整夜的时间还长得很呢……”兰泽又道。
“好、好、好……进屋去………进屋去……”魏大人含糊不清地说,一手还是搂着兰泽。
潘磊沉默地扶着他随兰泽进房,将魏大人平放上床。
兰泽替他解下了外衣,道:“大人,等兰泽一会儿哟……”
“好……快……”魏大人醉得有些迷茫了。
潘磊无言地看着这一幕,兰泽领着他出房门,才道:“多谢你了。”
潘磊的心情很复杂,不知该回答什么。
“只是,你对这儿的规矩还不甚明白,车夫是不准任意靠近厢房的,被嬷嬷发现,可严重了。”兰泽低声道,房内的光线透过窗格映上她晚妆浓艳的脸,潘磊深黝黝地眸子凝望着她,说完这话,见他没回答,兰泽却开始有些心慌……甚至………有些自惭形秽……让他撞见了一切,他清朗的气息中隐含着质问,只是,她无法回答什么。
“我会记住分寸,以后不会靠近。”过了很久,他才说了这句话。
“呕……没别的事的话……我进去了……”兰泽说。
“这么浓艳的妆……不适合你……”潘磊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兰泽突然很想逃离,她见过的男人何其多,就是不曾有一个像潘磊一般,让她害怕靠近,觉得自己污秽而不洁……他只有十七岁呵……甚至还称不上是个男人……为什么?
“不要对我说这些话,我不想听。”兰浮沉声道,试图伪装自己心内的激动。
“以后,也没机会说了,不是吗?”潘磊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了声晚安,转身离去。
兰泽背倚房门,释然中却也带着说不出的怅惆,望着他穿越树丛消失的背影,兰泽不可遏抑地颤抖起来,她环抱住自己,不是因为冬天的寒冷,是因为……潘磊。
那个年少却早熟的潘磊。
那一双清露似的眼……
“我不是观音……从来都不是……”兰泽低喃道,心里有些凄楚,她只是个不真诚的、拜金的青楼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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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坐,兰泽…”隔天一早,鸨母使唤人请兰泽到她房里。一见她进几鸨母便热络地拉着兰泽的手,要她坐下,两盅热腾腾的茶冒着清香的白烟。
“嬷嬷,唤兰泽来有事吗?”兰泽问。
“别急……别急……先喝口茶我们再慢慢谈个喔……”兰泽捧起茶碗,顾了一口。
“江儿那丫头呢……嬷嬷总觉得她还不成气候,太静了,恐怕大爷们不会看上她……”
“会吗?”兰泽倒不是挺专注地在听。
“琴艺、棋艺是很有天分,师傅都称扬,至于赋诗嘛……可能是原来的李师傅要求不够严格,嬷嬷我正在想办法……只不过,最重要的是,江儿那丫头的媚功还不够……”鸨母拐弯抹角地说。
“嬷嬷的意思是……”兰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