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销魄散、一乾二净哪……」冯云衣垂眸思量着。如果他聪明的话,就该马上下车请道士王府里收了他房里那只吊死鬼,可不知怎地,他竟犹豫了起来。
姑且不论这王道士是否真有那等功力,但教人魂飞魄散好象也太狠了些,那名女鬼……并非恶鬼。
突然间,他浓眉紧蹙,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也感到纳闷不解。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软心肠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做人行事的原则,换成是鬼也一样,怪也只能怪那只吊死鬼不该找上他、缠上他!
「少爷、少爷……」有人在他耳边一声声地叫唤着,一边还伸手在他面前挥了几下,可他却恍若未闻未见,脑子里只想着那女鬼的事。
见主子一径儿地垂眼、皱眉、发呆,阿福只得又加大嗓门唤了一声:「少爷!」
这次可见效了。但见冯云衣震了一下,抬眼瞪着他道:「我又没耳聋,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有些没好气地,却不知是气阿福,还是气自己莫名起伏紊乱的心绪。
「少爷,我已经叫了你好几声了。」阿福一脸无辜的表情,声音也有那么点委屈。「你一直发着呆,所以我才——」
「算了!」微感烦躁地开口打断他的话。真是见鬼了!他今天好象变得有点不正常,整个人突然心浮气躁了起来。
「那……少爷,咱们要下车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迫王道爷我认识,少爷有事相请的话,我请他优先替咱们处理。」
冯云衣垂下浓密的睫毛,一双剑眉揪得紧紧的,内心挣扎犹豫得厉害。
好半晌后,神情甚是气恼地道:「不必了,回去吧,叫老王继续前进!」说完,猛地一把关上车窗,为自己最后所下的决定,心里一阵不舒坦,然而,他只是静坐着,没开口收回已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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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房里,才歇下来喘口气、喝口茶,冯云衣便觉一阵凉意袭来。
无需回头,他也知道是谁来了。怒恼道:「妳非得一定要大白天出来吓人吗?!」将方才一路上憋着的一口闷气一古脑儿地发泄出来。明明可以摆脱掉这只女鬼,可他竟然心软了,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条神经接错了地方!
莫桑织走到他面前,无惧于他的怒气,只淡淡地回道:「你说我吓人,难道鬼真有这么可怕吗?作鬼的难看的是那张脸皮,让人看了还知道要逃要躲,可人呢?好看的面相下,又是怎生的一番样貌,防得了吗?」
冯云衣听了,心中若有所感,却是不置可否地轻哼了声。
她继续说道:「况且,人与鬼一样,人有好人坏人之分,鬼也有恶鬼善鬼之别;不存害人之念,鬼只是鬼,又怎能伤你分毫?反之,人若心存恶念,其害比鬼更甚。」犀利的言辞,却教她说得云淡风轻,只带着那么一点凉讽的意味。
她的一番话无意间触动了他内心一处尘封已久的角落,但他刻意忽略,还装作一脸无动于衷。
「再说……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你怕我。」莫桑织垂眸又接了句,欲言又止地。「地府的姐妹们警告我,她们怕你会请回个道士收了我……」
他转过脸,刻意瞇眼恶意地笑道:「妳那些姐妹们倒比妳来得精明。」
「但是你没这么做。」她抬眼感激地看着他。
她眼里诚挚的谢意让他心口没来由地像被大槌猛搥了下,旋即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感,匆匆移开目光,粗声道:
「妳不必用这种表情看我,说不定我哪天改变了主意!」是存心让她不好受,所有人前暗藏的脾气自从碰上她之后,就全无顾忌地掀了开来,甚至暴露出自己性格里最恶劣的那一面。
莫桑织并不惊惶,只是扬起浅笑,颇有自信地道:「等你看了一样东西,肯定不会再打那种主意。」说着,拉着他走到他的书案前:「你仔细瞧瞧。」
冯云衣挑眉睨了她一眼,才低下头认真瞧着自己昨晚完成一半的画绘。但见飘逸粉彩的花鸟图案上,每一处边缘皆以各色绣线压边,色彩搭配和谐而雅致,精巧的绣艺让图案更显立体而生动,整幅织画充满了情趣,可以想见其裁成衣裳后受欢迎的程度。
「如何?还满意吗?」
冯云衣缓缓勾起唇角,双眼发亮。冯家庄的绣娘至今还没有人能够与他配合得如此绝妙、让他如此刻这般满意,骨子里商人的心计又冒出头来了。
「嗯哼……还不错。」纵使非常满意,十分也得减成七分,这是商场上谈判的技巧。「之前的协议我可以答应妳,不过……」
「不过什么?」她挨近他,瞪大着眼问。
「在妳跟着我的这段期间内,一切都得听我的。」说着转身看向她,没留意她靠自己很近,心神陡地被眼前的长舌骇了一跳,旋即白着脸气吼道:「该死的!妳想吓死我是不是?!谁教妳靠得这么近!」
「我……我……」她被他吼得缩回身子。这人脾气真坏,她生前还不曾遇过像他这般容易发火动怒的人。
「妳那根舌头看起来真碍眼!」他一脸嫌恶地。「要想跟着我,先想办法将妳的舌头缩回去。还有,脖子上的套绳也得除去!」成天要他对着个吊死鬼,就算没吓死也真伤眼。
「这简单!」她欣喜地回道,抬头指着屋梁上一根横木。「只要你把那根梁木拆下烧掉,我就能回复正常人的样子。」
「烧掉屋梁?!」冯云衣挑眉瞪眼道,「妳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他从不做赔本的生意。
「大不了,我帮你把它赚回来!」这人真是小气,亏他长得人模人样。
「这样吧,别说我占妳便宜,这笔花费妳我一人一半,妳若真帮我多挣了些银子,我会把它换成纸钱,全部烧给妳。」他自认做人还算公道。
「那倒也不必,那些钱我也用不上……」莫桑织的神情突然显得有些怪异,顿住了一会儿后,笑道:「到时候,你只要再帮我做几件『举手之劳』的事就行了。」她在地府里的姐妹们还需要人帮她们超度呢。
「就这么简单?」他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就这么简单。」她微微一笑,几乎可以想见他若知道她要他做什么事情时,脸上会有什么样的精采表情呢。
第三章
五更天,浓稠的夜色开始染上一抹浅紫,是黎明来临前的时刻。
鸡啼声尚未响起,冯府内所有的人仍在床上安适地酣睡着,唯独一条修长的身影却极不平静,躺在床铺上不断地翻来覆去,冷汗渗额,只因为那流连不去的恶梦,纠缠难解地捆缚住他……
梦里,夜深沉,月隐遁,墨黑的天色不见一丝星光,诡异的浓雾弥漫着。
小男孩揉揉眼爬起床,简陋房内微弱的烛光闪烁着,迷迷糊糊地四顾了下。这房间好陌生啊,一会儿后才想起,这是别人家里。
他的尿好急呀!探头看了一眼床下。房间里没有尿壶,又低头看了看睡在自己两旁的双亲,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们。
迟疑不决了片刻,他决定自己走到房外菜园旁的杂草堆里解决。他已经七岁了,得学着勇敢些。
爬下床,套上鞋,小男孩轻悄悄地走出房门外,挑了一处最靠近屋子的草堆里解尿。忽然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吓住他,小小身子直觉地缩了一缩,而后动也不敢动一下,就怕有什么东西突然从草丛里冒了出来。
「相公……咱们别做这种事好吗?」怯怯的女子声音蓦地自后方响起,教他愣了下,那嗓音听来有几分耳熟。
「妳少废话!」粗哑的男声低喝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一家三口。睡在里头的可是一只千载难逢的肥羊哩!」说到后来,声音不觉兴奋了起来。
「可是……他们是咱们儿子的恩人呀!」微弱的语气很是慌乱无措。
「咱们只是要他们的钱,拿到钱就走人,妳以为我要干什么?!」男子粗声粗气地道。
「那……那你带着把屠刀做什么?」声音明显地带着恐惧。
「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妳懂不懂!」说话间,脚步声已来到房门前,男子回头警告道:「臭婆娘,妳给我闭上嘴,不许再出声!」
小男孩极力睁眼瞧着,看不清是什么人,只隐约看到一胖一瘦的人影,踮着脚尖鬼鬼祟祟地站在房门前。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他看着那两道人影走进房里,心里没来由地害怕了起来,赶紧悄悄地走上前去,躲在半掩的门边瞧着。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须臾,房内传出男子微讶的嗓音,男孩认得出是父亲的声音,胸口猛地缩紧了下,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得好厉害。
「老子想干什么,你还瞧不出来吗!」粗哑的嗓音恶狠狠地响起,随后是一阵拉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