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唤住了冯云衣的脚步,回头一望,见她丽颜惨白、唇瓣紧咬的难受模样,他惊愣了下,急忙走至她身边,恰好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
「妳怎么了?」剑眉紧蹙,语气也透着一丝忧急,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我……我很难受……」费力地挤出一句话,随后再也撑不住地跪跌在地。
冯云衣见状,旋即一把抱起她。「妳撑着点,我马上抱妳回房休息。」他以为是今天日头过大、阳气太甚,才导致她发生这样的情况。
「不……你、你别进去……」她几乎是气若游丝,脸色也渐渐泛青。
「妳别再说话了!」低头望向她,心惊地发现她彷佛变得透明了,而且,他竟感受不到她丝毫的重量,和几日前她不小心跌在他身上仍有些微重量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不觉心中一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暇多想,他迅速抱着她走进大门里,一名家丁正好从一旁小径匆匆忙忙走来,一见是他,脸色微变地道:
「少……少爷,你、你回来了呀……」语气结结巴巴、慌慌张张的。糟糕!他不过离开一会跑去解手,怎么少爷就回来了?这下可好,怎么来得及通知大小姐他们!
满心慌乱的冯云衣,根本没留意到家丁的异状,急忙忙便往里院走去。
「少爷……」家丁赶忙拦住他。「你……你要不要先到前厅里休息会儿,我给你泡一壶菊花茶解解暑气!」边说着额头还急冒着汗。
「不必了!」看也没看他一眼,绕过人,神色焦急地快步往前走。
「少爷……」家丁硬着头皮又拦上前来。「呃……你、你……」这次却是再也想不出该用什么借口好。
两次被拦住了去路,冯云衣忧急成怒,正想开口大骂,脑子却忽地闪过一道警讯,府里的下人一向敬他也畏他,万不可能有胆子拦住他,除非……是有人下令这么做,唯一的可能便是姊姊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家丁拦着他,不让他回房的用意何在?
寻思了一会,瞬即,他脸色一白,忙又低头一望,却见怀中人儿脸色死灰且泛青,身形又淡了些……难道说姊姊她--
倏然瞇起眼,他狠瞪着家丁,冷着声音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住我,是不打算在冯府里继续待下去了吗?!」
家丁被他这么一喝,又见他满脸森冷怒气,双腿倏地一软,忙道:「奴、奴才不敢……是大小姐她……王道士他……」慌得语无伦次了。
「王道士?!」没想到真让他给猜中了。
冯云衣眉间的纠结更深,无暇深思细究,心焦如焚地绕过家丁急急走向后院厢房。
方要踏进拱门,怀里的莫桑织忽地扯住他的衣袖,虚弱地道:「你在这儿放下我吧,再进去我恐怕……恐怕……」
「我明白!」他立即放下她,神色担忧地道:「妳一定要撑住!别忘了妳的心愿还没达成。」
她点点头,忽地闭上眼,随即一缕青烟自冯云衣胸襟里的黑色绸袋飘出,与她结为一体。
睁开眼后,她朝他绽出一抹微弱的笑,道:「记住,你初次见到我的那幅绣画……千万不能让人给烧了,否则……我真的……会魂飞魄散……」说完这些话,已是她的极限。
心知不可再耽搁,冯云衣立即转身走进拱门内,走没几步,远远便瞧见自己房门口摆着香案,案上燃着香烛,中间的香炉正逸散着袅袅轻烟。案前,一名头戴冠帽、身穿道士八卦道袍的男子,右手拿着一柄桃木剑,左手摇铃,嘴里念念有辞,似是在念咒语……这人应该就是西街有名的王道士了。
紧抿着唇,他又急又怒地走上前,那王道士正好拿起案上的一样物事,口中喃喃念咒,并拈起一张符纸贴上;仔细一看,他手里拿的正是莫桑织的那幅绣画。冯云衣心下一惊,急忙喝道:「住手!」
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原本静立一旁看着王道士作法的冯霞衣等人,一看见他,脸色顿时一变!
「少、少爷,你……你回来了啊!」阿福率先奔到他面前拦住他。
「走开!连你也要拦住我吗?」他瞇起眼冷声道,声音里明显地带着怒气。「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云衣,你先别生这么大的气。」冯霞衣也急忙走过来。「姊姊不过是请王道士帮咱们净宅,驱逐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罢了。」
「不干净的『东西』?」他沉住气,将目光移向自己的胞姊。「谁告诉妳我房里有那种『东西』来着?!」极力控制怒气的表情显得紧绷,语气也不若平常那般温和平稳。
冯霞衣愣了一下,他的表情和他说话的口气……他从不曾在她面前表露出这么强烈的情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福见状,赶紧硬着头皮承认:「少爷,是我说的,你别怪大小姐。昨儿个夜里……我亲眼看见你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叽哩咕噜地说着话,还有……那烛火竟然莫名其妙地点燃,所以我、我……」
「所以你就以为我中了邪?!」冯云衣气急败坏地接下话。「谁让你自作主张、多管闲事来着?!」
说完,怒气腾腾地推开他,走至王道士面前,一把夺回他手中的绣画。
「云衣,你听姊姊说,王道士确实证明了你房里有冤魂停留,那幅绣画正是冤魂的寄身之所,只有烧了它,才能确保你平安无事。」
「姊姊,冤魂于我有害无害,我心里清楚得很,这件事就让我自己处理吧!」冯云衣缓了缓脸色道,说罢,转而面对王道士,冷冷地祭出逐客令:
「阿福,带王道士到帐房领钱,顺便帮我送他出府。」
那王道士也不生气,只淡淡道:「这位公子,你已被女鬼迷了心窍。」
闻言,冯霞衣又向前了一步。「云衣,你听姊姊的话,让王道士把事情做完,难道你真要让个女鬼缠住吗?」
「姊姊,我有我的想法,况且,她并非恶鬼,也无害我之意。」语气与神态仍是非常坚持,不容否决。
「阴阳有隔,不管是恶鬼善鬼,这世间本就不是他们该停留之地。冯公子,你如此姑息,岂不乱了天地间的秩序。」王道士不以为然地接口道。
「何谓天地间的秩序?!」冯云衣冷哼了声。「你以为收了几条鬼魂就能维持天地间的秩序吗?!」不再多说,利眼射向阿福,沉声道:「阿福,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送客!」
「少爷……」阿福踌躇难定,不知如何是好,慌张的眼转而瞧向冯霞衣。
「我叫你送客你听不懂吗!」一声怒喝随即又响起,冯云衣瞇着眼看着他道:「你若不听我的话,以后也别跟着我了!」
像是给人宣判了死刑,阿福随即白了一张脸,慌忙道:「少爷,你别生气、别生气!阿福这就照你的话做!」说完,即转向王道士,接着道:「王道士,请你跟我来吧!」
那王道士也不强求,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收拾好法事用具,背起桃木剑,随着阿福离开内院。
两人走后,冯云衣立即举步走进房里。
「云衣……」满脸忧心的冯霞衣正想跟进去,一只大掌轻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韦长空对爱妻摇了摇头,道:「霞衣,妳就由云弟去吧,他有他的想法。」
「可是……你也听见王道士怎么说了,真有女鬼缠住他呀!」
「妳别紧张。」柔声安抚着爱妻,一手轻揽住她。「我想,那女鬼对云弟应是无害,否则依他的性子,还需等我们替他处理吗?」
冯霞衣仍是紧蹙着眉,似是不赞同他的话。「你没听见王道士说他是被鬼迷了心窍吗?!从前的他,非常排斥鬼魂之类的,可现在他竟然阻止我们替他驱鬼,你不觉得很不寻常吗?」
「我倒不这么认为。」韦长空别有想法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我想……我们都弄错了,云弟排斥的或许不是鬼魂本身,而是鬼魂背后隐藏的某种意涵,这一点,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还记得我跟妳说过,云弟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的话吗?」停顿了会,他继续说道:「想想看,妳我何时曾见过他像今天这般丝毫不掩怒气、火冒三丈的紧张模样?」
冯霞衣微愣了下,思及方才的情景,喃喃道:「是呀……他从不曾用这么重的口气对我说话……」身为他唯一的亲人,他对她这个姊姊向来十分敬爱且听话,纵使有什么事意见相左,他也总是温和带笑地向她解说,何曾见他像今日这般动怒?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云弟的改变该与绣画中的女子冤魂有关。」向来少言的韦长空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妳想,一个女鬼竟能让云弟这般重视,这其中必定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