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客栈,点了饭菜,还要了一壶茶,男子细心地将绸布放在另一条长凳上,才抽出筷子,准备用饭。
饭菜纷纷上桌,可他吃得并不多,倒是阿福,像饿了好几顿似,没一会工夫就解决了一大碗饭。
「沈兄,听说昨日那城中首富蒲员外找你过府一叙,可有这么一回事?」隔桌的谈话声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阿福随意瞥了一下话声的来源,便又埋头猛扒饭菜。
「吴兄,你的消息还真灵通!」一阵轻笑传来,另一人继续说道:「说正格的,那当下我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一个穷书生,蒲员外是何等人,竟会邀我过府叙谈!」
「那后来呢?」声音里有着好奇。
吃饱了喝足了的阿福,抹了抹嘴巴,也好奇地侧耳听着。
回话的人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那蒲员外不知打哪儿知道我想赴京赶考,又缺盘缠一事,马上让人端出一盘白银,说是要赞助我此行的一切费用。他还说,就算我没高中,将来也不必愁吃穿,他会帮我安排妥当。」
「这是件好事啊,沈兄为何叹气?」
「欸,吴兄,你有所不知啊!」声音忽然压低了下来。「蒲员外是有条件的。」
「哦?什么条件?」
「唉!条件就是我得先娶他的女儿进门。」话声里夹杂着叹息,听来很是惋惜感慨。
「竟有这种事?!传言蒲员外的女儿天生呆傻,莫非是真的?」语气更好奇了,随后半开玩笑地说道:「沈兄,你何不答应了呢!看在蒲员外提出那么优渥的条件,你下半辈子衣食无虞,不也挺好?」
借着眼角余光,阿福瞥见那姓沈的书生一脸可惜地摇头叹气。
「唉!吴兄,不瞒你说,原本我也有点心动真,心想,蒲小姐不过是呆傻了些,不至于无法忍受吧。谁知道见了人,唉……」忍不住又摇头了。
「怎么了?见了人如何?」
阿福发现客栈里其它人也都倾身竖着耳朵等着下文。
「那蒲家小姐今年十六岁,美则美矣,却痴傻得厉害,还老是伸着舌头,像烈日下歇息的狗儿一般。你说,我能娶这样的妻子进门么?」
「原来如此啊,那蒲员外为了宝贝女儿可也煞费了苦心。」
送菜的店小二经过,插嘴道:「蒲员外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些时候翰生堂几个穷书生全被找去问过了,没有人肯娶蒲小姐为妻呢。」
「真可惜哪……」欷歔声四起,就不知道众人可惜的是痴呆的蒲女,还是蒲家大好的荣华富贵。
「少爷,他们说的那个蒲员外是和咱们有生意往来的那个蒲老爷吗?」阿福搔着头问。方才少爷才打那儿出来,就不知道有没有遇上痴痴呆呆的蒲小姐。
经他一提,冯云衣不免想起方才在蒲家撞见的那一幕,神色微恼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我们不相干的事别多问!」
「喔。」阿福无趣地摸摸鼻子。他忘了自家主子性子偏冷,还有些无情,从不过问及理会与自家不相干的事,更不喜听闻一些街坊流言或传闻之类。
「你吃饱了吗?吃饱了就上路。」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都冷冷淡淡的。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阿福也只能点头。忍不住抬眼望了一下门外,唉!日头依然又大又热,他真不愿意走出这家客栈哪!
没瞧见他一张苦瓜脸,冯云衣取出钱袋,招来店小二结完帐后,拿起绸布即走出客栈。
阿福无奈地紧跟在后头,突发奇想:不知道那个蒲员外接不接受毛遂自荐呢?他不介意娶个痴傻的妻子,真的不介意哪……
第一章
一年后。
升平客栈天字号房。
阿福在房外轻叩着门。「少爷,佟老爷派了府里总管要和你谈谈东街巷旧宅邸买卖的事。」
过了一会,里头传来一道稍嫌冷淡的低沉嗓音:「请他进来吧。」
得到主子的应允,阿福这才敢推门进入。他虽是主子的贴身仆厮,可主子却从不让他伺候梳洗更衣,也不让人随便进他房里,即便在外边谈生意也一样。
见主子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衫,只在下襬处图绘上一株苍劲挺拔的古松,非但无损主子俊美的容貌,反而更加衬托出其飘逸出尘的丰采,能将这么素雅的衣服穿出味道来的,放眼苏州城,恐怕也只有自家主子了。即使同为男儿身,阿福也不禁在心里暗自赞叹;在他眼里,自家少爷可说是全苏州城里最俊俏的男人了。
身后,石总管也正悄悄打量着冯云衣。不消多时,精明的眼很快地评估出一个结果,即刻笑盈盈地拱手作揖,神情谄媚地道:
「冯公子,久仰大名了,『云霞织染坊』声名远播江南一带,公子的好手艺冠绝古今,令人好生佩服。」虽是拍马屁,却也是实情。来这之前,他已先调查过冯云衣的身家背景。江南地区最知名的「云霞织染坊」是冯家最主要的营生,在冯霞衣与冯云衣姊弟俩的经营下,非但成为织造业的第一招牌,每年的营收在同行间更是无人能及。
俊雅的脸庞揉进淡淡的笑意,冯云衣眼睫淡垂,回礼道:「石总管过奖了,技艺是老天爷赏的,混口饭吃罢了。」虽不喜逢迎拍马,但身在商场上,这类的应酬对话总是免不了,他深知身段要能放能收的道理。
「冯公子,你客套了。我家老爷一听说你有意买下东街老宅邸的事,便马上派我来接洽,换成是别人,那可就不一样了!」言下之意是暗示他难得获得佟老爷另眼看待,买卖宅邸之事大有商议空间。
这佟老爷虽也是商贾之家,但他与一般寻常富豪不同之处在于,背后有座庞大的靠山——现今苏州知府大人即是他的堂兄。靠着这样的关系,佟万生在苏州城内经商无往不利,从当初一个小小店家,一路发达成为城中富豪之一,更是人人抢着巴结的对象。
「既是如此,石总管,就麻烦你带个路,冯某想参观一下宅邸的内部情形。」冯云衣也不多言,直接切入重点。
「那当然、那当然!冯公子请跟我来,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石总管一径笑得眉眼弯弯,甚是礼遇恭敬。
坐上马车,一行三人来到东街巷底,一幢红瓦白墙、大门略有斑驳的宅邸前。
冯云衣一下车便瞧见两扇斑驳的红色大门及生锈的圆形铜环。
注意到他的视线,石总管忙走近道:「冯公子,你别看这宅邸外面看起来不怎么样,里面可维持得非常好。这些年,我家老爷定期叫人打扫维修,就算您要马上住进去也不成问题。」说着,忙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一进屋,是座宽敞的庭园,园里花木扶疏,迎着南风摇曳,看得出确实有人精心照料。顺着石板路往里走,便是大厅。里头的桌椅、一切家俬,甚至是字画,都保持得很好,证明石总管所言不假,这宅邸内部一点也不像空置许久的旧宅。
「这宅子是我家老爷十多年前兴建的居所,虽然比不上城里大户人家,但要住上个二十余口人绝对不成问题。」石总管在前面带着路,一边介绍道。
跟着石总管沿着回廊转进中庭后,冯云衣已大致可看出屋子的全貌。这幢宅院规模虽然称不上大,却正好够他使用,后边的屋舍楼阁除了睡房外,另可辟为他的工作房,而后院还颇宽敞的空间更可用来栽植花卉,采集染料。
一边思索盘算着,他的目光不经意停留在一处植着翠柳的屋宇,屋舍前后的花草竟是比其它地方来得紧密茂盛,他不觉走上前去。
来到房门前,这才发现石总管没跟上来。回首望去,但见石总管神情怪异地踌躇不定,脸色还有些儿发白。
还未开口叫唤,阿福已先他一步拉开嗓门叫道:「石总管,你怎么还杵在那儿,赶紧过来给我家少爷开门呀!」
「是、是、是……我这就来了。」石总管抹了一把自额头冒出的冷汗,强逼着自己走上前去,一边心里暗自咕哝:这冯公子哪间房不看,就偏偏挑了个他最害怕的地方。
「石总管,你怎么了?脸色好象不太好呢。」察觉出他神色不对劲,冯云衣微微皱眉问道。
见他神情微带疑惑,石总管赶紧撑起一脸笑,老练地诌了个借口:
「唉呀,让冯公子见笑了,我这把老骨头禁不得日晒,才站这么一会儿,就有点头昏眼花了。」说完,赶紧靠上前来开门。
冯云衣不疑有他,门一开启后,即走进房里。房间以珠帘分隔成前后两部份:前头布置成小花厅,内室则为睡房,屋里的摆置十分清幽雅致,一看便知是女子的闺阁,除却珠帘,他倒是颇中意这个房间。
「呃……冯公子,咱们再到别处看看吧。」石总管忍不住催促道,始终低着头的他,只觉全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不敢抬头乱看,甚至连眼睛都不敢乱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