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衣,妳就让云衣自己决定吧,他有他的想法,我们不该勉强他。」
听了丈夫的话,冯霞衣失望地抿唇喃喃:「连你都帮着他……我一片用心全白费了……」
「霞衣……」韦长空心里怜疼,走到妻子身边,一手轻搂着她的肩头。
他非常明白妻子对于云衣的疼爱之情。自从老爷夫人于十八年前不幸遇害后,她便对这仅存的亲人、也是唯一的手足,投注了所有的感情与心血;一个当时不过十二岁的女孩,一肩担起家业与照顾幼弟的职责,多年来,始终无法放下。
然而,云衣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深知霞衣这么多年为他所做的牺牲与奉献,也明白她始终对他放心不下。但这正是问题的根源。他不愿意霞衣再为他的事情烦恼挂心,希望她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之所以坚持离开冯家庄自立门户,也是因为一颗体贴她的心。这一切,他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姊弟两人都是为了对方好,谁也没有错。
「姊姊,我不过是搬出冯家庄,可我永远是冯家庄的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冯云衣缓下脸,温柔地道。「况且苏州城离冯家庄并不远,我还可以就近管理城里的绸缎庄和衣铺子,以后妳和姊夫进城也不必赶着回去,咱们在城里有个落脚处不也挺好?」
一段话哄得冯霞衣黯淡的神色稍稍回复些许光采。「你倒是设想得挺周到的嘛!」她轻哼了一声,黑白分明的杏眼颇为怨怪地横了他一眼。
「姊姊,这些年经过妳的调教,难道妳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吗?」冯云衣叹笑。
「谁跟你说这个了!」冯霞衣气恼地又瞪了他一眼。「你就会说这种话堵我!」她不是不明理的人,也明白自己是该放手了,只不过……唉!长姊如母,一时间要她立即松手,心里终究仍是有些牵挂啊!就某方面而言,他在她心里仍是当年那个被吓坏了的小男孩。
寻思了一会儿,她做出让步。
「这样吧!要说服我也不难,我决定在这里住上几天,这府里上上下下一切都打理妥当、让我满意了以后,我就不再啰嗦。还有,年底前,你可得给我讨房媳妇,有人在你身边照顾你,我才能真正放心!」
「年底前?姊姊,这……会不会太赶了?」
冯霞衣挑眉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吗?我都已经做了让步,你如果不能答应的话,那一切就都免谈了!」
这……冯云衣微微懊恼地蹙起眉,抬眼瞧向韦长空,但见他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也只得认了。
「没有意见的话,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冯霞衣下了个结论,而后抬起手掩住一个呵欠。
韦长空浓眉微蹙了下,柔声道:「妳该休息了。」
冯云衣反应也快,立即吩咐阿福派人整理房间。
莫桑织在一旁角落看得好不羡慕。那韦长空外表看似不起眼,又硬梆梆的,却是个爱妻疼妻的好男人;从方才到现在,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冯霞衣身上,保护、怜惜的意态在他的眼神和他的举动里表露无遗。
这……才是真正的「良人」吧?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轻声喃喃道,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遭遇,心中感慨万千,清丽的容颜也不觉染上一抹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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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同样的一场梦魇惊醒了床榻上平时就辗转难眠的人,冯云衣猛然睁开眼,额前冷汗涔涔,呼吸急促。
缓缓坐了起来,擦去额前的冷汗,耳里听进房外唧唧的虫嘶,待恶梦被现实逼退后,混乱惊恐的情绪这才稍稍平息了下来。
冷不防,一阵夜风拂来,他神情一紧,转首望去,透过纱质屏风,依稀可见一抹身影倚在窗前。
那身影是熟悉的,这几天夜里,她不曾出现,唤她也无响应,现在三更半夜的,她倒不请自来了。他不觉微微皱眉,而后起身下床,走出内室。
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如墨的夜空,一如多年前的那一晚,不同的是,今夜月光皎洁,洒下银光似的清辉。
然,纵使如此,他仍是感觉十分不舒服,神情紧绷地,他趋步上前。「谁让妳把窗子打开的?!」不悦地低斥了声,随即探身向前,将窗子关上。
显然没察觉到他是何时起身走过来的,莫桑织愣了下,而后赶紧撇开脸去,似是怕让他瞧见了什么,一边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今晚的月色不错,所以我……我……」支支吾吾地应了声,随即改而问道::这么晚了,你……你怎么还没睡呢?」
沙哑怪异的声音令他不禁起疑,拧眉步至她身前,瞧见她一双眼泛着湿意,眼眶也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痕迹,但……为了什么?
「妳怎么了?」本不该多问的,可不知怎地,就是忍不住开了口,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违反自己的原则了。
「我没事。」她故做轻快地扬起一抹笑,神情却因此显露出几分楚楚可怜来,他看了,心里竟不觉生起一丝怜惜。
「妳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没事。」他紧追不舍。「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反正我也睡不着了。」
她咬了咬唇,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哦?为了什么事情感慨?」
她幽忽一笑。「今天,我瞧见了你的姊姊和姊夫……她们夫妻俩看起来感情很好,你的姊夫……该是个深情有义之人。」
「那又如何?」他仔细留意着她的表情。
「世上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少了,我真羡慕你姊姊。」她幽幽地说出心里的话。
听她口口声声赞美自己的姊夫,冯云衣心里一阵莫名的不舒坦,眉心微拧地道:「妳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语气不自觉地带着一丝酸味。
闻言,她先是一愣,继之噗哧一笑。「你怎么会这么说呢!人鬼殊途怎能结合?况且我也不是那种夺人所爱之人。」说罢,神情忽地一转落寞,又道:「我只是感慨自己没有令姊这般的好福气。」
她这么一说,让他突然想起白天里她说过的话,脱口便问:「妳的夫君难道不是这么对妳的吗?」
一句话似问到了她的痛处,她神情黯然地垂下眼睫,苦笑道:「我和他……也曾有过快乐时光,只是,欢情不多时……」
冯云衣内心微诧,一时之间竟无语。
「不过一年,天长地久、白首偕老的誓言转眼成空……」
「该不会是妳老没正经的,违反了一个妻子该守的本分吧?」他刻意嘲损她,想冲淡她脸上的哀伤之情。
她的响应却是递给他哀怨的一眼,叹息道:「正好相反。生前的我始终规矩做人、恪守妇道,万不敢有一丝轻浮冶荡。」
「单凭妳前几日的表现,妳的话实在有点令人难以相信。」他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想起她在怡红院里的作为,不觉脸上一热。
「那不一样!」她为自己辩驳道:「自从我含冤而死以后,已经足足过了十七个年头了。这些年来,我的怨气一日比一日深,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不想再做回从前的自己,那么傻、那么苦!」
看她凝着秀眉认真的模样,他心里不自禁地相信了她。静默了片刻后,忍不住开口问:「那么,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她上等之姿的容貌,言行举止也颇见大家风范,还有什么可让人嫌弃的?
这时候,她反倒不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问。
她抬眼直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回道:「我的事情今天已经讲得够多了,怎么不说说你的呢?」
没料到她会突出此言,他微一愣愕,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我还活得好好的,有什么事可说。」淡淡地回了句,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是么?」她的眼里有着疑惑。「怎么我偏偏觉得你这个人心里好象藏了许多事,不欲为人知。」
冯云衣脸色微变,冷冷地道:「没有的事,妳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莫桑织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真没事的话,为什么你每晚老作恶梦?」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只是不便出声唤醒他。
闻言,他回头微恼地瞪了她一眼。「妳又知道我每晚都作了恶梦?」
看他一脸固执的模样,她猜他八成是一丁点也不愿透露。这男人可真会虐待自己。明知他不可能让人多管他的事,可她就是不忍心。或许是出自于某种同病相怜的情绪吧,他与她皆是内心藏有痛苦回忆的人,也许她可以帮上一点忙,至少,不让他每晚为恶梦所扰。
思量既定,她决定先展现自己的诚意,笑容可掬地道:「冯公子,每个人心里多少都有些伤痛难言的往事,但依我之见呢,总不能老是憋着,日子久了肯定要生病的,你心里有什么愁郁之事,不妨对我倾诉,就当是我对你额外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