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明明看见屋里有灯光,怎么突然又灭了?生性无畏的连浩延踏步而来,目光锐利的梭巡着每一个角落,鼻子嗅了嗅,空气的氛围中夹杂了柴米油盐的味道,他想起早上要小武跟女佣转达准备晚餐的工作,只是……他说不出哪里怪。
踅来走去的在偌大的客厅里兜了一圈,他解开外套往沙发上一搁,转而走向餐桌。
乍见桌上的五菜一汤,如鹰般锐利的双眼陡然一沉,接着目光触及那被压在碗下的纸条,他一把抽了起来。
「对不起,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他用充满充满嘲讽口吻,铿锵的念诵着上头的字,一股怒火打从心里生起,他凶狠狠的瞪着桌上的五菜一汤,揉烂手中的纸条,凌空掷去。
突然,他扬手一挥,瓷盘登时飞离桌面,铿锵的碎了一地。隐身在桌面下的苏菲雅连忙捂住嘴巴,止住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
转身,脚步旋风似的扫向客厅,须臾,他已经对着话筒彼端的人厉声命令——
「听着,你马上把新来的女佣给我开除,什么五菜一汤,如果那都可以称之为菜,人都可以大啖馊水,如果那碗液体是所谓的汤,那么我们还要下水道干么?喝光污水岂不大快人心!亏她还有脸给我留这种可笑的字条——对不起,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哼,如果她有能力把绿色的蔬菜煮成黑干,我希望她也有能耐把这些东西吞下去——」
严厉的话语字字句句都打在苏菲雅的心坎上,餐桌下无处脱逃的她听得害怕又难过,想到她惹毛了素未谋面的屋主,再想到拿不回来的傢俬,还有随时可能会杀了她的单可薇,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掩面呜呜的啜泣起来。
她真是笨,从以前就跟聪明离得很远很远,就是因为笨才会迷路遭抢又流落贫民窟,也才会被单云弋捡了回去,留在潘芭杜当个迷糊的小女仆,她也希望自己聪明,可是,显然聪明不是她的天赋。
她想念起过往,想念起曾经占据她生命大部分的人,然而此刻她却是如此孤单的面对这样的恐惧。
心底的那根弦被触动了,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的落个没完,压抑的哭声逐渐加大,她却无暇注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伤悲之中。
「出来——」命令的声音凌空而下。
猛然噤住哭泣,苏菲雅捂着嘴巴,却已经躲藏不了自己的行踪。
「我再说一次,出来!奉劝你最好不要让我有机会说第三次——」
她进退维谷,只得一边啜泣一边从餐桌下爬了出来,泪水爬满了她的脸,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几乎是把头垂在胸前,没敢抬头。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双手横抱胸口,连浩延气急败坏的问着从餐桌下现身的狼狈女子。
他讨厌有人跟他同时待在这个屋子里,尤其是陌生人,极度的讨厌。
「我……我是武先生找我来打扫的……嗯,也不是,是我不小心被当成打扫女佣,可是……」一颗头低得几乎要埋进地面融入尘埃,苏菲雅紧张到了极点,始终维持低垂的面容,向来就不灵光的嘴巴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这些黑色的菜就是你的杰作?」沉重如石的口吻。
「……是,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我并没有……」
「吃下去。」
「喝!」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目光直直的望向这霸道的主人。
四目交会,就在瞬间,她整个人像是被急速冰冻了似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他、他……怎么会是他!那个早已消失许久的男人。
「你……」苏菲雅瞠目结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目光一沉,连浩延说出了那久违的名字,「严祖妍——」他内心的错愕不在她之下。
当下一个念头,苏菲雅不假思索的拔腿就跑。
她得马上消失!该死,为什么她没有瞬间消失的魔力?
什么意思,看见他竟然就是想逃!「站住——」他喝止她的窜逃。
无视于他的喝止,苏菲雅头也不回的越过他的阻挡,焦急得像无头苍蝇,急着想要找到出口远离这个空间,眼见路灯就在外头,她发了狂似的就往前冲去。
「该死,那是落地窗!」
砰——
猛然一声巨响,连浩延的警告阻止不了她的行动,额头传来剧疼,苏菲雅身子晃了晃,旋即倒下。
连浩延的大手即时捞住她下坠的身躯,苏菲雅,或者该叫她严祖妍,就这样瘫软昏厥在他的怀中。
以为重逢会是浪漫的惆怅,未料,竟是这般阴错阳差的荒唐。
陷入黑洞的她,痛苦得以为自己的脑袋就要崩裂,不敢回想,不敢回想那过去的点点滴滴,不敢回想身为严祖妍的过往。
不敢、不敢……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刺骨的冰凉逼得人不由自主的皱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尘封的过往记忆却像部悲伤的默剧电影,一幕幕的上演,画面里如胶似漆的甜味,她依稀还嗅得到,像慕丝蛋糕一样甜软的味道。
然而,所有美好仅仅是短暂序曲,画面的终末,是支离破碎的心伤,还有仓皇的悲怆。
苏菲雅拧皱了两道眉,疼痛和冷冽两相抗衡对峙,她的痛苦部分来自肉体,部分则来自对于尘封过往的追溯。
「醒过来,严祖妍——」一记低沉的嗓音唤着她,宽厚的大掌覆上她的脸颊,不时的轻拍着。
「唔,别……」她挣扎着要脱离最后的痛彻心肺。
「严祖妍、严祖妍——」连浩延坚定的唤道。
猛然惊醒,她像是刺猬似的自客厅的长沙发上正坐起身,一袋半融的冰块掉落在她腿上,刺激了她的皮肤,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刺骨的冷冽是来自这袋冰块。
「终于醒了。」阴恻严肃的面容轻扯出一抹弧度,判断不出是笑意还是嘲讽。
声音陡然将她从升华的缥缈境界拉回了现实来,她定睛一看,依然惊讶得一如稍早。
是他,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连浩延,那个她曾经夸下海口要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他们整整有八、九年的时间不见了,当她举目无亲、身无分文的流落在贫民窟孤立无援的时候,她绝望的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碰面的机会,怎么会因为一件榆木灯箱琉璃镜而再度重逢?
「严祖妍,你是哑了,还是脑子撞坏了?」似是要确认她无恙,他探手就要抚上她的额。
极度不安,一掌隔开他探来的手,苏菲雅脑中的念头还是离开。
双脚急切的踩向地面,霍然起身,一阵天旋地转之际,连浩延轻而易举的伸手搀扶住她的身子,将她从危难中解救。
「你刚刚撞上客厅的落地窗了,严祖妍。」他提醒她稍早的意外,再次唤着她的名字。
那是久违的名字,被她跟过往一起尘封的名字。
「我不是,你搞错了——」狠狠的退了一大步距离,她当下极力否认。
她怯生生的望着客厅四周,梭巡离去的方向,当年的勇敢现在已经所剩无几,怯弱得连他的目光都不敢迎视。
她怕,真的怕了,当初她爱得义无反顾,老天却把身边的人一一带离,当作惩罚她狂妄的爱,她怕了,再也提不起勇气。
相对于她的想逃,他的慌乱早被收拾得一丝不苟。
「不是?」连浩延声调微扬,脸部线条透着严肃,「既然不是我口中的人,为什么仓皇想逃?」他跨步走向她。
「我……」苏菲雅一步又一步的退去,退到无路可退,像落入陷阱的小动物那般无助,进退维谷。
他放松脸部线条,「很多年不见了,你好吗?」久别重逢的诧讶被他缜密的压抑囚禁,这时候的连浩延,听来口吻是那么稀松平常。
反观苏菲雅,抖擞得恍如秋天的落叶,紧张得不断吞咽口水。
他的目光让她紧张,「好……很好。」
她忘了她稍早的否认,茫然的回答,间接承认了她的身分。
他这么可怕吗?怕得让她一步又一步的退开。他脸色一峻,「不好,真要过得好,就理直气壮的,干么畏畏缩缩的?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幽忽一笑,「不过那手艺的的确确是你的风格,一样的不堪,当初提早买单是对的。」
他的调侃,让她无端的涨红了脸。
他口中的当初,是遥远的过往,她几乎不敢回想了,何况,当年的勇气,也早磨得仅剩现在的胆怯,手艺,更是不值一提。
「对不起,请不要迁怒武先生,我想他也不知道我的手艺竟会如此糟糕。」
他没有兴趣理睬,迳自问:「来多久了,美国的生活习惯吗?你这些年都在哪里?」
什么时候来的?感觉很久很久了,久得几乎忘了台湾是她的故乡,但是语言却本能的没有遗忘。
至于习不习惯?她没想过,像是尘埃落定般的宿命,落在哪儿就待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