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它!是它导引了身体里的血液,淹没了这一屋一室。
男孩靠坐在干净的床沿,眼睛眨也不眨的凝望着眼前生气抽离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揩了揩上头的泪,突然,他伏了去,充满眷恋的靠在那原本柔软芳馥的身子,尽管此刻已经冰凉,他仍不死心尽可能找寻记忆中残存的温暖。
「妈妈,妈妈……」他低低的唤着,小小的胸口被不知名的情绪涨得几乎爆破,「妈妈,你怎么不跟浩延说话了?」
须臾,惊天动地的消息在大宅里传遍,闻讯赶来的连胜一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的妻、他的儿。
身后跟随着的则是他的秘书严莉芳,同样震慑于房里婉蜒如小河的鲜血,「夫人……董事长,这……」她口语发慌,掩面不敢正视。
「救护车叫了没?」连胜一大吼。
「……叫了。」奴仆中嗫嚅的回应。
许久,连胜一踌躇上前,伸手用手指探了妻子的鼻息,旋即闭上眼沉重的摇头,久久不发一语。
「妈妈……」连浩延依然低唤着母亲,恁般依恋。
「浩延,下来,不要这样。」连胜一烦躁的说,呼吸牵动胸口的偾起。
「不要,我要跟妈一起睡。」只是睡了,妈妈只是累得睡了,他是这样以为的,就像他一样,哭累了就睡,他眷恋的紧挨着母亲。
「浩延,给我下来!」连胜一失控的扯着他的孩子,非把他从那具枯了生命的躯体上重重的扯下不可。
「不要、我不要——」不敌父亲的力道,连浩延索性放声大哭,拚命的挣扎。
他踩过鲜血的地板,拖着他的孩子,「乳妈呢?带走,马上把小少爷带走——他发出惊雷似的怒鸣。
乳妈惊恐的上前正要接过孩子,未料连浩延一个蛮力挣脱,直拗的又跑回早巳气绝身亡的母亲身边,紧紧抱住她,「我要妈妈,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浩延——她死了,你的母亲已经抛下你独自死了。」连胜一口不择言的说,彷佛用这残忍的话语,就可以弭平他所受到的惊骇。
猛然回头,连浩延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怨怼狠狠的瞪着父亲,「是你,都是你害死妈妈的,是你——」
青稚的双瞳此刻的控诉像是一把利刀,笔直的插入连胜一的胸口。
「你在胡说什么!」
矮小的身子掌控着巨人般的精神,捏紧双拳的回以咆哮,「我没有胡说,是你和她,」手指精准的指着一旁紧张不安的严莉芳,「是你们两个害死了妈妈,还我——把我的妈妈还给我——」清朗的眼睛蒙上了怨恨,恁再多的眼泪也洗涤不去他的仇恨。
「对不起、对不起……」严莉芳愧疚的喃喃自语。
蓦然,连胜一拉着自责愧疚的严莉芳拂袖而去,偌大的房子顿时又陷入一如往常的寂静。
是啊,寂静,只是这一回连苟延残喘的微弱呼吸声息都不复见,连浩延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的身影离去,眼睁睁的望着母亲的生命彻底划上句点,青涩的童年蒙上阴影,心里的天真骤然被压抑尘封。
噤住哭声,这一天,连浩延抿上了嘴巴,用寂静、用怨怼来惩罚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哀悼母亲割腕所流淌成河的鲜血。
八岁,原该纯真的灵魂,终结在这个太阳温润得像颗蛋黄的日子。
所有的一切化作祭文,哀悼在婚姻里选择死去的母亲……
「妈——」连浩延整个人从床上弹起身,揪握的双拳,涔涔的冷汗,许久,他放纵的仰躺而去试图寻回平静,却再也无法成眠。
童年那段血淋淋的回忆在这样的夜晚重现,他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难道是种警惕?要他该彻底的远离,彻底的放手?!
他抑制不住心烦,狠狠的重槌了这张床。
今天真是够折腾了,为什么严祖妍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她不是应该乖乖待在潘芭杜的吗?为什么会一点预告也没有的就站在这屋子里?
害他得逼自己层层伪装,才能够理智的面对她,从容的伤害她,或许,在严祖妍的心里,今天的连浩延是冷血残酷的,比当年还要残酷,像个成形的恶魔。
其实,他该撵走她的,从她醒来的那一秒钟开始,然而,望着她额头的肿包,望着她像只受惊吓的兔子仓皇要逃,他却又要把她缚绑在身边,拿着合约逼她动弹不得,他是怎么了?疯了吗?
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管连浩延怎么想,就是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
跨步下床,顾不了三更半夜,他抓起话筒按下一组号码——
「云弋,是我,我要见你,马上。」他不容置喙的坚决道。
半个小时后,单云弋出现在这栋哥德式豪宅里,面对着连浩延的冷眼。
「为什么她会在我屋里出现?」他劈头就问。
「谁?」单云弋反问,「没头没脑的。」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单云弋,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为什么一个该乖乖待在潘芭杜的人,会突然出现在我屋子里,你快回答我——」他压抑不住盛怒的道。
「浩延,到底是谁的出现让你这么无法忍受?」单云弋的眼睛一派平静的凝望着他,无形的力量在逼他说出那三个字。
终末,他投降,「单云弋,你明知道我说的人就是严祖妍。」
「喔,小妍?你见到小妍了?很好啊,久别重逢呢!」他不以为意的笑了。
压抑不住怒火,连浩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硬是把单云弋从沙发上揪提起来,「一点都不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是你对不对——」用森森目光瞪他,恨不得杀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拱起双臂奋力挣脱他的箝制,单云弋抖整衣衫,「是又怎样?难不成,你想要躲她一辈子?你放弃追逐幸福人生的念头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一并葬送她的青春呢?如果你够洒脱,要走就走得干净俐落,为什么还要关切她的人生?偷偷摸摸的算什么?赎罪,还是怜悯?」
淡漠的语调、字句就像刀子似的刺进连浩延的喉咙,逼得他哑口无言。
好,就算他不对,但为什么要安排这种重逢,让他们在措手不及的状况下,见到最狼狈的彼此?他明明不该再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可是,今晚他却在乎忙脚乱又要强作镇定的情况下,可恶的吻了她。
更该死的是,她要走,他却又不舍,好窝囊。
「该死!单云弋,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的责任就是照料好她,确保她的衣食无虞,其他,甭你操心,这就是我们当初的约定。」连浩延恼羞成怒。
单云弋冷哼一声,「如果你只是要她活下去,当初就不该托我去寻回她,你这样算什么?让她千里迢迢的扑了个空,才又要我费尽心力的寻回她。如果让她活下去就是所谓的好,那么你太看低了人心,她是人,活生生的人,需要温暖的呵护,如果你是因为克服不了自己的心魔,那是你的自私。
「当初的你们都太过年轻,太过自我,以为老天会依着你们的想望达成你们的梦想,然而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却懦弱的各自逃开。收拾起你青春的幼稚吧!如果曾经有错,那是该补偿,而不是用更多的错误来掩饰。」
单云弋的咄咄逼人,让他几乎招架不住,「我不是要跟你讨论我的自私的。」
「既然不讨论,那就欣然迎接重逢吧!」单云弋咧开嘴笑着,「恭喜喽!」
说完,不管连浩延在他背后叫嚣什么,他踩着月色离开。
「站住,单云弋,告诉我你的意图,站住——」
可恶,他会疯了的,眼睛看着她的出现却要挣扎着是不是该走近她,若不是歉疚绕心,谁愿意这样承受分离。单云弋分明是故意的!
别慌!连浩延,你别慌啊!他对自己喊话。
起身抓起酒柜里的威士忌,狠狠的饮了一大口,好像这样他才能够冷静的思考,平静的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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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来,偌大的房间,仅剩她一人安然睡在床上,昨晚陪伴她的单云弋已杳无人踪,只留下微皱的床褥,苏菲雅连忙起身奔跑在潘芭杜的大小离宫之间,企图寻找着单云弋的踪影,他却连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忐忑的前往连浩延的住处,她一路都想着昨晚单云弋对她说的话——
「缘分,那是缘分,老天爷要你把事情彻底的解决,而不要悬吊在心里,你不是一直对你姑姑感到歉疚,却懊恼没有机会挽救,这次老天爷明白你还有遗憾,给你这机会化解你内心的遗憾,该感恩的……」
对,要感恩,只是,云弋大哥要她拿出勇气,这比较难,她已经习惯胆小太久了,一时间要如何拿出偌大的勇气来面对未知数的连浩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