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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岁?」

  「二十八。二十八年光阴就这么咻地过去了。」

  「我三十,三十年光阴也这么丢掉了。」

  「很晚了,你……要回家了吗?」好像耽误他太久了。

  「没关系,还可以再坐一会儿。」

  「船这样晃,晃得想睡。」

  「像不像摇篮?」

  「像。」

  荆永旭问她:「有什么生日愿望?」

  「希望睡在这么美的月光里。」

  他笑了。「那妳睡。」

  「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船呢?」

  「船不会翻的。」

  他一派轻松地说着,好象他要是说——时间停住了,时间就真会停住。

  她当真往后一躺。「好,我睡。」

  「妳真睡?」荆永旭惊讶,笑了。「老天,我开玩笑的。」

  一双大眼睨着他。「没关系,船翻了就算了。」

  「妳不会游泳。」

  「有多少人可以死在这么美的地方?」

  那倒是。荆永旭低笑道:「妳什么都不怕,是吧?」这么豁达开朗。乐观活泼。跟她相处,令他死寂的心有重新活过来的畅快感。他记得当时她参赛的模样,那不畏众人眼光,拚劲的吃相,她不怕丢脸。

  苏笙望着天,怂恿他。「你也躺下,跟我一样瞧瞧这月亮、这星星,你会觉得这样死了也开心,这样看着看着,真不想回真实的世界。唉,怎么办?我不想回台湾了,我不想工作了,我只想一辈子这样躺着看着它。」

  「妳看上瘾了?」

  「是啊,你看,月亮好漂亮……」

  他抬头,望着月。「今晚月晕。」

  「什么月晕?不懂。」

  他解释:「妳看月,月亮外有大光圈,既是月晕,宋朝苏汹说『月晕而风』,就是必生大风。这是征兆,明天要刮大风。这句底下还接有一句『础润而雨』。」

  「础润是什么?」

  「柱础湿润,就是快下雨了。月晕而风,础润而雨,都是在讲征兆。」

  「哦,了。准吗?」

  「妳可以注意看看。」

  他们热烈地讨论起各种征兆,她聊占卜星座,他跟她讲易经紫微。最后他们的共识是——他们都信命运掌握在手里。然而他们也都迷糊,讲了半天,没领悟到爱的征兆,已在两人的眉目间示意。目挑心招,心中那点意思,却如鲠在喉。说开来?不,他们都不好意思。

  后来苏笙累了,闭上眼。「我睡了,我真这样睡,回去跟我弟炫耀,说我二十八岁的生日哪,睡在月亮星星底下,睡在船上。」

  荆永旭莞尔。「好好好,妳睡,过生日的人最大。」

  苏笙合眼,船轻轻晃,她身心安顿,好轻松。自双亲去世,她从未这么轻松过。当年意外发生,她被逼着早熟,一直将神经绷得很紧,强迫自己坚强。相信弟弟看得出来,才逼她放假。

  不知谁说的,人死后,化作天上的星。她不信,台北的夜,没这么多星星。而这里,满天星子,如果传说真的,每颗星背后,凝聚多少泪?

  现在她睡着,天上那么多星,爸跟妈是不是正看着她?如果生日愿望能实现,她愿父母正望着她,知道她长大,她很好,把唯一的弟弟也拉拔大了。他们会为她感到骄傲吗?

  起风了,荆永旭取来放在船尾的毯子,覆住她的身子。惊讶地发现,她眼角湿湿的。

  「苏笙?」

  「没事,我只是开心。」不是哭啊,是长久以来太独立了,忽然有人温柔照顾,害她意志薄弱了,好感动。荆永旭也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欣赏夜空。

  半晌,他说:「妳知道今晚有多少颗星吗?」他数起来,嗓音慵懒低沉,也似条厚毯,温暖地裹住她。忘了在他数到第几颗时,她睡着了,还轻轻打鼾呢。这可爱的鼾声,教荆永旭笑出来。

  他拿起相机,对准她。镜头里,苏笙蜷抱薄毯,睡得香甜,像个婴孩,表情太无辜。他就是再木石心肠,也不禁动容,心里涌起一股温柔的情感。

  荆永旭按下快门,喀一声,光一闪,这剎化作永恒。这张脸,这刻起,长驻于心。他的眼睛记住她,冥冥中,心也被绑住了。

  爱说:「你的自由,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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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永旭混蛋,可恶,莫名其妙……

  这天早晨,在饭店房间里,苏笙垂头丧气,呆在床边。

  阳光亮着窗,她心里一片黑,胸口空荡。仿佛光影都随那个人远去,或是那个人将她的心偷走?

  空调很冷,房里太安静,静得教人慌,像她被世界遗忘了。苏笙双手往后撑在床上,掌心下,床单平整,有种冷漠感。她忽想念某人的衣衫,有阳光晒过的香。

  分开几天了?第三天?第四天?她只有八天假期。荆永旭说相片洗好,就拿来给她。

  他没来。

  那天他们好愉快,那天的早晨,他送她回饭店,她告诉他,她住哪间房。然后,他消失了,也不打电话。她想打给他,才发现她给他名片,告诉他饭店房号,积极地留下联系她的方式。

  而他,他只给她快乐的一天,就消失得无踪影,好象那日只是她的错觉。

  苏笙纳闷,她怀疑起自己,她的自信受损。

  她自问:「我真是不二小姐?注定和男人只能约会一次?」

  苏笙每天在饭店等,就算出去,顶多晃半小时就回来。然后就像这样,赖在房间里胡思乱想。怕错过他,她竟锁住双脚,钉死在这里。实在好傻好呆好莫名其妙好迷惘好茫然,好……混乱!

  她是怎么了?心慌意乱,只是想他。他为什么不来?那天她又哪儿表现错了?是否那晚不该任性地要睡船上,对了,她该矜持地说:「夜深了,我该回去。」

  她是不是太随便了?也许他觉得她随便,所以……

  「啊~~」苏笙捶了一下床铺跳起来。「我到底在干么?我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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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夜色凄迷,孔文敏很沮丧。

  「他不去?为什么?」她跟锦威约永旭去PUB。这两天大家忙着搞新企划,好不容易有定案,FAX回公司,想喝酒庆祝,可是永旭却……

  「不去就算了,我们去。」荆锦威挽住孔文敏往外走。「没他更好,每次跟他出门,没一会儿他就想走,扫兴。」

  孔文敏推开他。「我不去了。」

  荆锦威朝额头喷气。「给点面子好不好?」

  「他在干么?」

  「打扫客房。」

  「为什么?谁要来?」

  「我不想说,说了你们又吵架。」

  她猛地吼:「苏笙!他让苏笙来?是不是?我说对了?」

  荆锦威往沙发坐下,大声叹:「累一天想出去透气,大小姐,妳发发慈悲,别挑这时候吵?」

  来不及了,孔文敏风似地往客房走去,边走边嚷:「他疯了,让那个女人来?他疯了!」

  「妳才疯,又不是妳家。」她风驰电掣地走了,荆锦威感慨:「傻子、呆子,又去讨骂。」瘫在沙发,越坐越闷,越闷越慌,他想听音乐喝美酒,跟可爱的小姐聊天作乐。

  他最讨厌落单了,文敏去找哥哥吵架,他又被撇下来了。

  哥哥呢?嘿,那家伙怎么了?一向冷漠,现在竟热情地要请认识没几天的小姐来住,他不是最讨厌家里有陌生人?他不是最讨厌跟人应酬?他不是最爱独处?他不是最喜欢神秘兮兮?现在,他敞开家门,打扫房间,愉快地说想请苏笙来住。还解释说因为她英语不好,一个人住饭店不方便,住这,大家有照应,都是台湾人,应该的。

  听!这是荆永旭?这么热情友善?哈,这是荆永旭?!

  荆锦威跳起来,这不是他认识的荆永旭。难怪文敏会生气,这个苏小姐啊,有何魅力,竟能教他哥哥破例?这会儿,荆锦威也对苏小姐好奇了。

  这边,孔文敏冲到客房,不敢相信地看见荆永旭在铺床单,拆新枕头。客房已布置好,茶几上,一大束鲜花。她心惊,一下呆住了。

  以前,他对她冷淡,她安慰自己,那是因为他对谁都冷淡。但现在,看他温柔地打理客房,欢迎苏笙,她还能这样安慰自己吗?

  「干么让她来?!」

  他转过身,看着她。「这是我家,我不需要跟妳解释。」

  「别告诉我你喜欢她,你从不碰感情。」她扬眉,冷笑,双手抱胸前。

  「似乎我也没必要对妳交代。」他的神情更冷了。

  孔文敏一震,一下炸红眼。「干么对她好?她很可恶你知道吗?上次把我害得多惨?你应该站我这边的,怎么反而对她好?你跟她认识几天?我们在一起多久?苏笙是什么东西?!」她噼哩啪啦胡骂一通。

  荆永旭看着她,眼色像刀,冷得扎痛她。他大步走向孔文敏,停在她面前,残酷道:「我跟她认识一天,一天笑了至少十次。我认识妳十六年,这十六年只要听妳说话就累。」说完,不留情面关上门,关上那张脸,老是让他倍感压力的脸。而另一张脸浮现了,一张笑盈盈、生动活泼的脸,是苏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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