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明面无表情地离开,任他的喊叫落在身后。遭抢的东西是该找回来,就算韩念惜实为刁难,他行事却只看因果顺序,不会掺杂丝毫情绪。
要找回典当物,得知道那抢劫的人是谁,只要拥有当铺的交易名册,比对遭劫的典当物,很快就可以晓得。
在长廊上行走,天色刚届黄昏,途中遇到几名韩府仆工,每个人一见他,都像遇到鬼似的脸直发白,甚至忘记眨眼而跌趴在地上或撞柱。
他连看他们一眼都没有。
廊檐之下,平空刮起一阵风,卷起他鞋边落叶。
那风来得太不自然,令他顺势转首望去。
房子后头的树林,有个夕阳照不到的偏僻角落。一块黑影由地面逐渐爬升扩大,成为模糊的轮廓,黑色愈浓的部份形状愈看得清楚,好象两个相当高大的人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宛如绳索铁链的东西。
就伫立在那阴森森的位置,彷佛正瞠着双目,冷冽地看着谁。
宗政明注视着那动也不动的诡谲墨影,耳边响起孙望欢先前说过的一件事。
--七月了。
第五章
好痛好痛--他的肚子好痛啊!
「你怎么了?脸色都发白了。」孙望欢躲在大树后,发现身旁少年几乎直不起身,有点不对劲。
「我……肚子疼。」少年咽口唾沫,捧着腹部,虚弱扯唇笑道。
日正当中。虽然吹皱西湖的清风感觉稍微凉快,但从早到现在站上两个时辰,她自己也汗流浃背。
「肚子疼?吃坏东西了吗?」她最近倒是没什么胃口。
「孙姑娘,妳多少岁数?」少年突兀问。
「二十一。」问这做啥?「二十一还没嫁……果然很奇怪吗?」她双颊泛红。
「嗄?」少年可爱的瞳眸圆睁,嗯嗯啊啊几声,额间流下一道冷汗,也没头没脑地回答。。「我今年十三了。妳不会也偶尔肚子疼吗?」
「我?」她疑惑地看着他发白的小脸,忽然觉得有些怪异。
宗政明离开她的时候是十三岁,那时候比幼年初见长高了不少,身体也开始变结实了,连嗓音听来都完全像是两个人。因为她很不服气,所以印象相当清楚。
眼前的少年在这个年纪却……好象显得太过纤细了?
察觉她的目光,少年抖着苍白的唇瓣,说:「其实,我昨儿半夜偷吃了早上剩下的馒头。」
「啊,是吗?」孙望欢恍然道。不过,她、宗政和少年是一同用膳的,昨天有吃到馒头吗……实在想不起来,她道:「对了,你到底唤什么名?」总不能叫他「宗政的僮仆」吧?
「我?我单名『晓』是破晓的晓哦,不是大小的小。」他强调自己很有气质的名字。
「晓……姓呢?」
「宗政。」他像是随口应道。
「……咦?」孙望欢愣了一下。
他抚着肚皮,脸色难看地解释:「我无父无母,所以跟主子姓。」
「原来是这样……」宗政老爷当年收养宗政,已经很巧很巧了,毕竟这不是易见的姓氏。她还以为全天下姓宗政的都那么巧,归到一家去了。
不过他说自己没有父母,那名字又是谁取的?也是宗政家里的人吗?
「我说啊……孙姑娘,」宗政晓拉拉她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若是公子知道我和妳偷跑出来,他会不高兴吧?」
「嗯……」孙望欢突然有些好奇地道:「你家公子会生气骂人吗?」她可是从来没见过。
「这……说的也是,我都只注意公子没笑过,现在想想,他倒是连发怒也不曾有啊。不过,他冷冰冰地瞪着我就很可怕了。」会害得他晚上睡不好觉啊。
宗政晓做个鬼脸,表情要死不活的,孙望欢忍不住笑出声,又见他汗如雨下,衣襟湿答答的一片,她道:
「我看你好象真的不太舒服,你先回去吧。」
「不瞒孙姑娘妳说,我昨夜看见韩府里飘着鬼影,吓得没睡好,所以现在其实有点想吐。我是很想走……但公子要我跟着妳啊!」他苦着脸。谁教他的主子还有一个主子。
「鬼影?」孙望欢疑惑。这少年顽皮性重,是乱说的吧。跟着她又要干嘛呢?该不会是怕她又热晕了?「我真的想找到那个抢东西的孩子,让你陪着受罪了。」如果可以打伞遮日就好了……可是那样会太引人注目。
「受罪是还好,不过……孙姑娘,妳认得出那孩子吗?」他很想知道。
「我没看到他的长相。」她诚实回答。那时都被面粉呛得流眼泪了,哪有注意对方生什么样?
宗政晓的神情更哀戚了。「妳不晓得人家样貌,不晓得人家名字……我们这种守在树后等兔子的方法,真能找到人吗?」
孙望欢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方湖畔。
那天事情来得突然,糊里胡涂地就被暗算,她并不清楚来由始末,之后宗政明也没有说些什么。今日宗政晓却在她面前抱怨韩府分明想找麻烦,当铺的名册故意不给看,连被抢的典当物是什么也隐瞒起来……
宗政晓话多所以说溜嘴,她却这才得知韩府当家恶意整弄的行为。
虽然她没见到那孩子的脸容,也没有名册来寻找,好象浪费精神傻瓜似地等在这里,但是,若有那万一,说不准那个男孩会再经过,也许她只看身型也可以认出来……
没有任何凭依,但是线索仅有这里,她只能这么做。
宗政晓腹肚痛得紧,其实很想回韩府好好躺着。瞧她一脸认真,便忍不住说:
「孙姑娘,虽然我没念什么书,但我听过不少故事。妳可知那个守在树旁等兔子的农夫,最后根本什么也没等到?而且,妳怎么确定人家一定会出没在这附近?」所以他们还是回去吧。
「我不确定。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我要试试看。」她紧抿住嘴。
他要哭了。「孙姑娘……」
「总之!」她打断他的劝说。「总之,我不允有人欺侮宗政。」
他哑口,低声咕哝:
「妳还真重视我家公子啊。」
她像是吓了一跳,随即用力转过脸,微微瞇眼,双手拉开他两边嘴角。「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正经驳斥。
她突然动手来一招,他少年的纯真心灵有些错愕,只能委屈摀着自己遭受侵犯的双颊,道:
「不……不然妳做啥那么拼命?」不是很怕热吗?之前还不中用的晕倒,日阳那么烈,在树下躲站几个时辰,脸晒得通红,怎么说她也当过小姐,所为哪桩?
「我……」她抿抿干渴的唇瓣,重新目视前方。「我曾经是他的小姐,换言之,他曾经是我的家仆,如果宗政给人贬低了,不就等于我这个做主子的没眼光,或者不懂用人?」
「啥?」也是……没错啦。
「你不是说那韩府当家,年纪轻轻的却目中无人?所以,不只我会被看简单,你家老爷,甚至是你,一定也都会被韩府当家嘲笑。」说得好不服气的样子。
「我……还有我家老爷啊……」宗政晓的大眼睛严肃起来。
「我不想被看轻,才会想帮忙。所以,跟重不重视宗政没有关系。」她意图严正解释,听来却相当负气。
宗政晓想着别的事,脑筋一时转不过来,才道:
「啊?喔。」沉默一下下,他又说:「我也不想被人家笑,肚子好象不那么疼了,我就陪妳吧。」打直腰杆,手却还是按着下腹。
孙望欢抹去额间的汗水,热得有些眼花了。呼出口气,仅道:
「你真怪。」
「彼此彼此。」他吐舌。
两人凝神瞅住湖边来来去去的过路人,赏景散步和饮酒作诗的不少,实在没见着什么男孩。站得太久,连腿都发麻了,顺着湖面来的柔软清风已经完全失去安慰作用。
宗政晓开始忧心起来,自言自语说:
「倘若我们俩都晕倒在这里了,那就没人可以去求救了……咦?咦咦?」他忽地往前拉长脖子,一手忙扯着孙望欢的衣襬,指着不远处低喊道:「有个男孩、那里有个男孩!」
她赶紧凑脸看去,宗政晓在一旁哇啦哇啦地:
「妳瞧瞧是不是?是不是?」
孙望欢用力用力地瞪着那男孩的背影,用力到头都有点昏了。
「嗯--」快想,快想啊!「我、我……」无法从贫乏的印象里抽出一丝端倪,她又气又急。
「怎么样?」宗政晓瞧瞧这边,又望望那边。「啊啊,人家要走了--等、等等!妳做啥?!」
孙望欢忽然越过他身边朝男孩的方向奔去,他吃一惊,急忙想伸手阻止,却只摸到她的衣袖。只得拔腿跟在她后面跑。
「我认不出来!不过如果对方见到我,神色有异,那就表示心虚!」她只有这个法子了!
要变更计画,好歹也先知会一声呀!宗政晓肚子狂痛,激烈动作更让他快要口吐白沫,一个腿软,他往前扑倒,脸部正面着地之际,还不意抓住她的裙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