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绣莲被严氏的尖叫声吵醒,来到她大姑姑的房门口。她没敢进去,只是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她听到了、看到了一些可怕的场面,并在那幼小而稚嫩的脑子里,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刻痕……
当文玉转过身来时,电闪雷鸣中,绣莲完全认不出这个披头散发、脸色煞白、额角流着血的女人,就是平日的玉姑。她觉得这是个故事里所说的鬼怪,而此时,这鬼怪似乎正张开手臂向她扑来……
绣莲怕被这个“鬼”捉去,拚命奔逃而去。
而文玉在这回头的匆匆一瞥中,却什么也没发现,她又转过身去……
绣莲在极度的惊恐中,跌跌撞撞跑下楼去。一路奔到大门口。睡熟了的看门人阿昌伯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身影。
绣莲推开边门跑到街上去了。
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中,绣莲漫无目的地奔跑,身后仿佛有“鬼”呼喊着她的名字“绣莲——”并紧紧追赶着,她那被惊吓得错乱了的头脑中。什么都不存在了。只知道跑……,快跑……,快躲开……
她离夏宅越来越远了……
第三章
是每年台风袭击上海的季节。
太平洋上空的台风中心,在杭州湾登陆的时候,虽然威力已经大减,但那巨大的风力。挟带着倾盆豪雨,已足以使上海遭劫。多少大树、电杆被吹倒,多少人家的屋顶被掀掉,多少马路积起了厚厚的雨水……
已经深夜,大雨仍在哗哗地下着,而且不时亮起闪电。
叶太太于淑容坐立不安地在一楼客厅里踱步。一会儿碰碰电话机,一会儿站到落地窗边看看,大雨打在玻璃上,象一条条蛇急急忙忙游过。透过窗户,只看到花园里的树木,在狂风暴雨中摇曳倾侧,世界临到末日似的,仿佛就要在这哗哗不止的雨声中崩溃了。
叶太太从窗前走开,回头瞥一眼那座古色古香的自鸣钟,已经快十二点了。
她为什么不去睡觉?
她在等待着什么?
在那边远远的一张椅子上,坐着女佣阿英,她带着焦虑而愧疚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女主人。
老爷太太的心肝宝贝、唯一的女儿风荷小姐失踪了!而阿英的主要职责就是照顾小姐。小姐究竟什么时候离家的?到哪儿去了?因为什么?她全说不出来。虽然太太没一点儿责怪她的意思,还叫她先去睡觉,但阿英说什么也不肯,她要陪着太太等小姐回来。
客厅门开了,门房老张用手顶住门,叶伯奇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阿英立刻跑过去,接过老爷脱下的雨衣。
“伯奇,你回来了!风荷呢?”叶太太迫不及待地问丈夫。
“淑容,不要着急。令超还在找,”叶伯奇扶住妻子的肩膀说。
“太太,少爷用车把老爷送到大门口,就又走了。”门房老张告诉叶太太。
“阿英,给老爷倒杯茶来,”叶太太吩咐,然后夫妻俩搀扶着向一张长沙发走去。
“唉,”伯奇轻叹一声,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我们几乎跑遍了上海每一个角落……”
“令超现在到哪儿去找了?”叶太太问。
“我不知道。我想,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虽然他说,他一定能找到妹妹的……”
“伯奇,”叶太太坐在丈夫身旁,摇着他的手臂,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带着哭声说:“这一次,风荷是真的离我们而去了。她……不会再回来……”
“胡说!”伯奇严厉地喝了一声。可是,随即看到妻子被焦虑、失望折磨得精神崩溃的样子,他心软了。侧过身来,他轻抚着妻子的头发,说:“淑容,别瞎想。令超会把风荷找回来的,就象前两次那样……”
“不,这次我有预感,风荷,风荷这孩子,我们白喜欢她一场了……”叶太太说着,实在憋不住,把头埋在丈夫膝上,大声抽泣起来。
伯奇让她哭了一会,才把她的头扶起来,帮她理理蓬乱的头发,认真地说:
“淑容,让我们祈求上帝吧。他既然把风荷赐给我们,就不该无缘无故地把她收回去。来,淑容,让我们为女儿祈祷吧。”
夫妇俩相扶着走到壁炉前。壁炉上方挂着一个大大的镀金十字架,上面钉着受难的耶稣。他们俩虔诚地跪下,开始默默地祈祷。
自鸣钟“的嗒、的嗒”单调地走着。
风雨声渐渐小下来,客厅里静极了。他们在耶稣像前不知跪了多久。直到阿英从外面冲进来,才把他们惊得从地毯上跳起。
“老爷、太太,少爷回来了!”
“小姐,小姐呢?她也回来了吗?”淑容几乎是恐惧地哆嗦着嘴唇间。
还没等阿英回答,他们的那一对宝贝儿女已经互相搀扶着走进了客厅。两个人都浑身湿透;显得非常疲乏。
“风荷,我的孩子……”淑容上前一把抱住女儿,抱得那么紧,就像是紧抓住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风荷一脸的水,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紧紧地偎向母亲。叶太太感到她浑身冰凉,身子在微微颤抖。终于,风荷无力地、但却是清晰地叫了一声:
“妈……”
叶太太又一次用力抱了抱凤荷,同时朝伯奇看去,伯奇也正在看她,两人视线相遇,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
“主终于听到了我们的祈求。”
信心和力量重新回到了淑容身上,她松开搂着女儿的双手,亲切地说:
“好女儿,回来就没事儿了。快上楼,去洗个热水澡,上床好好睡一觉。妈一会儿就去看你。”
阿英已过来搀住风荷:“小姐,我们走吧。”
她们一起走出客厅,上二楼去了。
伯奇夫妇这才转过身,走到儿子身边。
在叶太太跟风荷说话时,叶令超已走到一边,坐在沙发上。这时,他正仰靠着,大口喘气。
他的父母一边一个,坐在他身边。他们多么想知道令超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妹妹的。
可是,令超已经无力回答父母的问话,只见他脸色煞白,嘴唇青紫,胸脯急速起伏,呼吸十分沉重。
“超儿,你怎么啦?”淑容学过一点中医,赶紧抓住儿子的左手腕。她立刻发现令超的脉搏很快、很乱,忙伸手替儿子把领带拉松,一边招呼伯奇,叫他扶住令超,让他平躺在沙发上。
“妈,我没什么……”令超费劲地想睁开眼,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突然,身子一软,脑袋就沉重地靠在了他父亲怀里。
“超儿,超儿,”伯奇夫妇俩不禁大声叫喊起来。
叶令超没有反应。
“快,伯奇,把令超放平。这里有我,你快给医生打电话。”淑容果断地吩咐。
伯奇轻轻放下儿子,便急急奔到电话机旁。他突然想起,他们熟识的彭医生前不久全家迁居国外,临行前,曾向他介绍过另一个医生,可惜还没机会联系。
那张记有那位医生家电话的名片放在哪儿了呢?伯奇慌乱而徒劳地在自己口袋里摸索着。
还是淑容提醒了他:“你找那张名片吗?就在放电话的小圆桌玻璃板下。”
他飞快朝那张名片看了一眼,不错,就是他:
夏亦寒医学博士德康医院院长助理
住宅电话:72812
叶伯奇拿起电话,刚想拨号,忽然想起了时间,不觉拾手看看表,嗬,已是半夜两点。
这种时候给人家打电话,而且是初次相识,合适吗?
但他回头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儿子,终于下决心拨起了号码。
眼前迷蒙的白雾终于慢慢散尽,叶令超从沉沉的睡乡中悠悠地醒来。微微睁开眼,他看到一张年轻英俊、然而却是陌生的脸庞正关切地俯视着他。
他一时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他想动一动,只觉得全身疲软,没一点儿力气。
“谢天谢地,令超总算醒过来了!多亏了你啊,夏医生。”
这是爸爸在说话。可是,他说的夏医生,那是谁?就是眼前这位气宇不凡的年轻人吗?为什么要医生来?是自己病了吗?叶令超陷入吃力地思索之中。
夏亦寒也在打量着叶令超。他刚给他做过检查,打了强心剂。眼看他瘦削苍白的脸颊上,慢慢地有了血色。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呼吸虽仍然急促,但那种病态的哆嗦已经不见。他显然处于极度的疲累之中,那双象女孩子般秀气的眼睛。睁开看了看,又无力地闭上了。
夏亦寒又拿起听筒,放在令超的胸口,仔细听了听,然后站起身,轻声对伯奇夫妇说:
“叶先生、叶太太。令郎目前最要紧的是休息静养。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放心吧。”
“能不能让他去自己卧室?可睡得舒服些。”叶太太询问道。
“最好别忙着挪地方,就让他在这儿先睡一觉。”夏亦寒说着便走向放医箱的桌子,“万一有什么变化,可随时给我来电话。”
“夏医生,能不能再耽搁你一会儿?我们去书房,我还想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