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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文玉秉承太太之命,去请老爷吃晚饭。根据经验,她想先到小书房试试.

  她在小书房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果然听到老爷在里面答应了一声。文玉推开门,走进来,只见夏中范正在书桌上写字。

  “老爷,太太到处在找你呢,”文玉小心翼翼地说。

  夏中范的眉头皱起来了,一脸厌烦的神色,连哼都没哼—声。

  文玉想,老爷可真是不愿看见太太,他们这个日子怎么过法呵!

  听菊仙姐说,太太比老爷大三岁,老话讲“女大三,抱金砖”。太太娘家有钱,老爷的买卖,本钱几乎全是太太陪嫁过来的。太太今年虽说才三十多岁,看看却像四十开外的人,又老又丑,成天捧着药罐子,还直嚷心口疼。嫁过来十多年也没给老爷添个孩子。文玉常想,这样的女人,要放在乡下,还不早给男人休了?可她还仗着娘家有钱,霸道得很,连老爷都怕她三分,对佣人就更不用说了。文玉初来时,对菊仙叫不惯“季妈”,就被她狠狠说过,吓得文玉从此不敢当着太太面称菊仙“姐姐”了.

  文玉的同情全在老爷这一边。老爷知书达理,对下人也是温文尔雅的。又长得一表人才,白净面皮,架一付金丝边平光镜,不管穿长衫还是西服,都仪表堂堂。太太往他身边一站,两人哪能般配!特别是太太常常不顾老爷脸面,当着佣人面就对老爷又吵又嚷,文玉真为老爷抱屈。

  这时,她见老爷无意起身,又叫了一声:

  “太太请老爷吃晚饭呢!”

  夏中范这才放下毛笔,对站立在桌前的文玉说: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文玉刚转身要走,想起一件事。她从花布围裙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说:

  “老爷,这是邮差刚送来的。”

  夏中范接过信一看,又交还给文玉说:“这是太太的,你给她送去吧。”

  “啊哟,我真笨,老是搞错。”文玉羞涩地一笑。

  望着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丫头那粉嫩的面腮,娇羞的神情,夏中范不觉多看了她两眼。

  文玉觉察到老爷的目光,更是窘迫得根紧了嘴,慢慢低下头去。

  文玉转身向门口走去,只听夏中范喊道:

  “你……等一等,过来。”

  文玉迟疑地回到书桌前,只见夏中范拿过一张白纸,提起笔来,在上面写上两个宇,然后指着它们对文玉说;

  “这个字念‘夏’,夏天的夏,是我的姓。以后,信封上有这个字的,就交给我。这是严’宇,是太太的姓。看清了吧?”

  夏中范指着这两个字,认真地教文玉。

  文玉仔细地看着、比较着。她觉得这两个字写得真好.怪不得客人们都称赞老爷的字呢!这字儿真像画儿一样好看。

  她忽然想起哥哥文良,他也算识几个字的,可他写的那字呵,歪歪扭扭,丑死了。他也想不到教我识几个字!

  “老爷,这两个字,能给我吗?我要记住它们,以后就不会把信搞错了。”文玉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急切地看着老爷。

  “当然可以,就是给你写的嘛。”夏中范微微一笑,把写着字的纸递给她。

  文玉把那张纸仔细叠好,放到围裙口袋中。出门去了。

  夏中范呆呆地看着文玉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听人说崇明岛上有个尼姑庵,里面住持的老尼姑会给人算命、求嗣。特配一种药。吃了包生贵子。灵验得很。那庵里备有客房,求子的女人在那儿住上个十天半月,诵经服药,只要心诚。回家之后再不会肚里空空。

  夏太太心动了。正好夏中范要去南京洽谈一笔生意,估计半个月才回来,她决计等夏中范走后,就带上季妈跑一趟崇明,因为那庵里只肯收住出了嫁的女人。

  文玉受命和看门的阿昌伯留在家中,守着这空空的大宅子。

  菊仙倒是悄悄问过文玉,要不要趁这个空儿回老家看看?如果去,她可以代为向太太求情。

  文玉考虑一下,摇摇头。来回盘缠钱差不多要化去这几个月来辛苦攒下的大半工钱,回家又住不了几天。再说,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她正可天天上街去逛逛大上海哩!到上海虽说已近半年,上街却只有限的几次。上海的繁华给她的印象太深了,大街上一排排高楼大厦,叮当响着驶过的电车,商店里令人眼花缘乱的货物和变幻不定的霓虹灯,还有黄头发蓝眼珠的外国佬,特别是那些穿着高跟鞋,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们,样样都让她惊叹不已。那次季妈带她上街,一个时髦女郎从她身旁走过,她看呆了似地伸出舌尖,傻站了好半天。她多么渴望把这一切看个够呵,对了,听说还有个什么样的戏文和耍子都有的“大世界”……

  所以,她虽然很想念母亲和文良,但终于没让菊仙姐向太太开口请假。

  谁知,太太走后第三天,老爷就从南京回来了。他说,南京那边的老板,家中老太爷突然中风身亡,奔丧去了,一切要等过了“七七”忌日再说。他不能在南京白等这一、二个月,便决定先回上海。

  听文玉说太太去了崇明岛,夏中范只是淡淡笑了一声。

  这天的晚饭,老爷让摆在他最喜欢的那个壁炉前.虽说才十一月,老爷却兴冲冲地让阿昌伯点燃壁炉,阿昌伯走后,他又亲自动手把炉火弄得旺旺的。

  文玉从没见过壁炉这玩意儿,她好奇地在旁边给老爷充当下手,一边听老爷给她讲,怎样使用一个特设的机关让壁炉通风,使火烧旺。

  老爷吩咐文玉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布下一张矮桌,他自己脱掉长衫,盘腿坐在炉前的地毯上,等着文玉给他上饭莱。

  文玉去开客厅的灯,被老爷制止了,他说:

  “今天难得清静,我要就着壁炉的火光喝上几杯。”

  文玉跑进跑出地上莱。她没注意,老爷正端着酒杯,细细打量着她呢。

  上到最后一个莱,夏中范对她说:

  “文玉,再去拿一副碗筷来。”

  等文玉拿来碗筷,正要离开时,夏中范突然叫住她:

  “别走,文玉,你来坐下,陪我喝一杯。”

  他边说边用手指指那副空碗筷,意即这就是为你准备的。

  这怎么可以?哪有下人跟老爷一桌吃饭的?太太知道了还不骂死!

  “老爷,不,我……”文玉站在原地趑趄不前。

  “来,太太又不在家,怕什么?”夏中范把自己的酒杯斟满,然后把酒杯举向文玉,“米,喝一口!”

  文玉双手直摇,身于朝后退去:“我不会喝,老爷……”

  夏中范把酒杯一放,板起脸,沉重地说:

  “你一口一个老爷,是不是你觉得我很老。很怕人?”

  “不,老爷,哦,不是老爷……”文玉不知所措了。

  “既然不是,你那么怕我干吗?”夏中范站起身来,走过去把文玉拉到桌边,便叫她坐。

  文玉只得半跪半坐在矮桌旁。夏中范在她面前的空碟子里挟上两块肉,说:“吃吧。”

  文玉哪里肯吃。她低着头,羞红了脸,双手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的衣襟。

  夏中范自己干了一杯,又把杯子斟满。他看着壁炉的火光在文玉脸上跳跃,把她青春焕发的脸映得愈加妩媚可爱。忍不住赞美道:

  “文玉,你真漂亮!你今年几岁啦?”

  文玉头垂得更低,心里却因为老爷的称赞而喜滋滋的。她轻声答道:“十七了。”

  “在乡下有婆家了吗?”

  文玉脑中闪过文良的影子,但她仍然害羞地摇了摇头。

  夏中范满意地微微一笑。他见文玉还是不吃,便拿起筷子,硬塞在她手里,一边指着桌上的几个菜,说:

  “这都是你的手艺吧?烧得比季妈好。你自己尝尝。”

  文玉迟疑地要把筷于放回桌上,夏中范故意沉下脸说.

  “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见文玉终于小口地吃了起来,夏中范舒心地出了一口气,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

  “文玉,你很聪明,以后我教你识字好吗?”

  “真的?老爷,你肯教我?”文玉惊喜地问。

  “当然,你以后每天到我书房来,一天认两个,一年就是七百个呢!三年你就能看书看报了。”

  “这可太好了,我先在这儿谢谢老爷了!”

  文玉兴奋地朝夏中范作了个揖。

  “不过有个条件。”

  文玉听了一愣,问;“什么条件,老爷?”

  “你不能怕我。在我面前老低着头,那可不行。”

  原来是这样,文玉忍不住笑了,她抬起头来,大胆地直视着夏中范说:“我不怕你,老爷。”

  “那就好.我就收你这个学生。”夏中范欣赏着面前这张消美的脸,爽朗地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挨得很近了。夏中范忽然俯身贴一近文玉,在她耳旁轻轻地说:

  “文玉,我从南京给你带了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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