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凡姝那穿着高跟鞋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终于完全听不到了。楚楚这才长长地出一口气。她浑身筋骨疼痛,尤其是脖颈,更是火辣辣的。而胸脯,刚才被凡姝狠抓了一把,则感到说不出的腻歪恶心。在床上愣坐了好一会,她才慢慢下得床来。
小古怪亲切地磨着她的腿,她俯下身去,温柔地拍拍它的头;由衷地感激这个忠实的朋友救了她一命。之后她到卫生间去检头洗脸,把脖子和胸脯擦了又擦。她要把凡姝留在那上面的痕迹全都擦个干净。
从卫生间出来,她感到轻松多了,这才想起凡姝临走时留下的那张报纸。她走到门边,从小桌上拿起报纸,随意地翻看着。
蓦地,一行黑体大字标题映人眼帘:
“名建筑师辛子安先生将与宏泰企业女继承人沈凡姝小姐喜结善缘”
下面是较小的黑体字:
“定于本周日在仁汇天主教堂举行隆重婚礼”
就像遭到电击,楚楚的头脑轰地一下炸毁,又像被高明的武师使了定身法,她立时像一段木柱似地呆立在那里,对周围完全失去了知觉和感应。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到有人在碰她的胳膊,原来是哑婆。
楚楚拼命控制住自己管乱的头脑,集中起目力来把黑体字标题下的那则报道看完。
报上说,半年多之前,辛子安先生和沈凡殊小姐已登报订婚。谁知不几天,沈家失火,辛子安的杰作,新造的幻庐被彻底焚毁,沈小姐也因烧伤住院治疗。治疗期间,长达数月之久,不曾公开露面,因而外界无稽传闻极多。然而事实上沈小姐除了脸和双手略有烧伤痕迹外,其余一切正常。辛子安先生对爱情忠贞不渝,对未婚妻始终一往情深,反而决定提前成婚云云。
报道的最后,不知是讽刺还是羡慕地说:今后,辛子安先生除了有一位长年披着面纱的新娘伴随之外,还将有一大笔遗产可以继承……
报纸从楚楚的手上飘落。刹那间,她一下都明白了。一切零散杂乱的头绪线索,因为这一篇报道而顿时被理清了:
原来自己不过是个诱饵。让自己冒凡姝之名的目的,根本不是要安慰舅舅舅妈,而是为了引辛子安陷入圈套,向她求婚。一旦婚约已定,就用不着她楚楚了,真正的凡姝就该上场了。
一场大火,多么狠毒,又多么巧妙。自己被他们软禁,而七年前在广州被火烧伤的凡姝就可以堂皇地出现在子安面前。她又拿着自己的日记,那些记着最隐秘的事和最隐秘的心曲的日记。有了它,谁都会被凡姝骗过去,只怕连子安也蒙在鼓里!
“本周日举行婚礼”,那不就是后天吗?等举行过婚礼,那就一切全完了。
楚楚猛地扑到门前,用多时未曾有过的蛮劲,拼命地敲,一边像疯了似地狂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开门啊——”
上海虽然地处长江以南,但冬天冷起来却能冻死人。
偏偏这个礼拜日又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陷股的西北风夹着不知哪里来的需雪颗粒刮个不停。天空阴沉灰暗,行人个个嘴边冒着白气,缩着脖子往家赶,担忧马上就要下大雪。
仁汇教堂的大厅里倒是热气腾腾。这可能与教堂里烧着热水汀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这里挤满了参加辛子安、沈凡姝婚礼的客人。人一多,热气自然高么。
宏泰企业沈老板的千金结婚,本来就是一大新闻,上海滩有多少人想来捧场。何况,关于这位神秘的、大火后从未公开露面的新娘,传说很多。据说.她的脸烧得如鬼银般吓人,但也有人说,依然窈窕可爱。到底真面目如何,谁不想亲自一睹?正所谓耳闻是虚,眼见为实,今后一段时间茶余酒后的谈资,还有比这更精采的吗?
新郎也同样引人注目。辛子安虽不是什么神秘人物,但他毕竟是被一份小报恭维为“上海滩今年最佳丈夫人选”的呀!
不说婚礼的排场之类,就凭新郎新娘的身份、丰采,便足以引得好奇者千方百计要弄到一张今天的请柬,至于那些新闻界人士,更是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早早地在教堂等着了。
婚礼尚未开始,人们等待着,谈笑着,情绪兴奋而热烈。
教堂主台后的推慢撩开,两个执事手举烛台引导神父出来了。
婚礼进行曲中,新郎辛子安由弟弟辛子玄陪同,沿着红地毯走向台前。
人们的目光聚光灯似地集中到这两个气宇轩昂、英气逼人的年轻男子身上。当然,辛子安更出色一些,他那深沉而略含忧郁的眼光,使他比周围任何人都更高出一头,仿佛有一种凌驾世表的气派。
辛子安顾不得人们对他的观感。他身穿三件套黑色西服,脸色也同黑西服一样严肃而古板。刚迈进大厅,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浪,冲得他一阵头晕。他定了定神,跟上音乐的节奏,在弟弟陪伴下,慢慢走到神父对面站定。
辛子安的心比今天的天气还要阴霞满布。置身在这豪华的结婚大厅中,周围全是高雅华丽的男女宾客,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有哪一个新郎会像辛子安这样,在等待着迎接新娘的时候,竟会如此郁郁寡欢?有谁知道,此刻他脑中唯一的想法意是:原来,寂寞并不是热闹和繁华所能驱赶的!
辛子玄站在哥哥后面约半步远。他从侧面焦虑地凝视着哥哥。
这哪里像是正在举行婚礼的新现 倒像是要走上绞刑场的囚徒,他的神情是那样落寞、沮丧,甚至绝望。
哥哥啊哥哥,难道今后你就日夜熬着这一份孤寂,无奈地走完你的人生?
现在,人们的眼光都已向后转,等着大厅的门再次打开,等着新娘的出现。
宾客中,只有天姿戚着双眉还在凝视着辛家兄弟俩。本来她不想来参加这个婚礼,她不忍看着子安与那魔鬼般的凡姝踏上新婚的喜坛。可是哥哥硬求着她,要她先带秀玉和小宝到教堂去。他说公司还有点儿事,自己办完就直接赶去,不会误了婚礼。而子玄也要求她来。他说:“我心里憋得厉害,怕到时万一控制不住会失态。你在场,对我能起镇定作用。”
翘盼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
大厅的门向两旁缓缓打开,新娘沈凡姝挽着父亲沈效辕的手臂,出现在大厅门口。
那是新娘!人们无不睁大眼想看个仔细。
一身雪白纱裙,头上戴着鲜花做成的花冠,花冠下来着厚厚的白色面纱,把整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戴着白纱手套的双手捧着一大余名贵的鲜花。
结婚进行曲奏得更响亮了。沈凡姝沿着红地毯铺成的通道缓缓走来,微微昂着头,姿态高贵而优雅。随着跨步的节奏,她的面纱一飘一飘的,有着新娘所特有的神秘而美妙的韵致。身后还有两个小俟相,为她托着长长的婚纱。
走在新娘身旁的沈效辕,今天也是一身西装。他面色庄重而微露喜悦,顾不上和相识的亲朋好友略略点头,打个招呼,而是两眼正视前方。
这些天来,捕房扣着老赵不放,他为此花了不少钱和功夫,而竟未能奏效,心头着实烦乱。但他仍顽强地排除一切烦恼,为凡姝操办婚事。这件大事总算顺利地如期举行。
他看着在神坛面前笔挺站着的辛子安的背影,想到再过一会儿,辛子安就成了凡姝的丈夫,自己的快婿,不觉释然地浮现出一个淡淡的难以觉察的笑容。
大厅里,人们的视线都紧盯着那个正走向婚坛的新娘。镁光灯一闪一闪,照相机叽哩拍啦响个不停。有的人在窃窃私语,评论着新娘毕竟是大家闺秀,气度不凡,也有的人兀自猜度着那面纱后面将是一张怎样的脸面。
新娘终于来到新郎身边。
一对新人面对神父并排站立着。
主婚神父庄严地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戴起老花眼镜,伸出手拿起早已放在神坛L的《圣经》,准备主婚。
这一刻,整个教堂里安静极了,音乐已然停止,主婚神父还没有开口说话。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正前方,记者们已准备好,只等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时,便按下快门。
就在这时,已经关闭的大厅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闪进来一个人,一个全身都裹在带帽的宽大黑斗篷里的人。此人脚边还跟着一条一瘸一拐毛色雪白的小狗。
于是,就在这庄严肃穆、鸦雀无声的情形下,这一人一狗踏上了直通婚坛的大红地毯,开始义无反顾地前行。
后排的客人以为这是哪位迟到的贵宾,心里虽有些疑惑,但也无人出头阻拦。谁知这是个什么身分的人物,瞧那打扮和气派,怕不简单!
随着这一人一狗的前进,看到他们的人自然越来越多。只是背对着大厅门,全神贯注于主婚神父的一对新人,站在新人身后的沈效辕、辛子玄,以及沈天姿那样坐在最前排的客人,却还始终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