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通公司巴黎时装展览中心设在靠近市中心一条热闹的马路上。
揭幕这一天从早上十点到晚上九点,整整十一个小时,来祝贺的,来参观的,来接洽第一批生意的,以及闻讯赶来采访的新闻记者、各大时装杂志的编辑们络绎不绝,蜂拥而至。来客的汽车几乎停满一条街,惊动得警察局临时给这里加派了人员。
展览中心门口和门厅里挂满丝绸的彩带,陈放着许多敬贺开张的花篮。几个侍者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根据需要,或将客人引进正在举行招待会的中央大厅,或将客人直接领到各展室参观。
十一点钟,法国新任商业部长偕夫人来到展览中心。部长光临,当然是天大的面子,而其中的奥秘全在于这位部长的夫人小时候曾和方丹在同一所贵族学校念书,两人同学六年,感情甚好。这次方丹一到法国就拜会了她,所以今天她特地拉着丈夫前来捧场。
侍者把部长偕夫人来到的消息报进去,丁文健、方丹夫妇立刻迎将出夹。部长、部长夫人和拥在他们身后的一群记者在进入中央大厅的台阶上,与丁氏夫妇相遇了。
“哦,亲爱的方丹,你今天实在太漂亮了!”
部长太太第一个高声叫起来。这一声就象突然打亮的水银聚光灯似的,立刻突出了方丹的地位,使她显得愈益光彩夺目。周围立刻腾起一片啧啧的称奇声。
并不是部长太太缺少教养,大惊小怪,也不是因为她和方丹友谊深厚,有意恭维,方丹今天确实打扮得不同凡响。
一件裁剪得极其合身的浅蓝色缎质高领长袖旗袍,将方丹全身完美的曲线毫无遗憾地衬托出来。一根深蓝色的缎带,将她精心梳理过的长发松松绾住,使它们极富浪漫气息。并与她脚上穿的那双蓝色高跟皮鞋很相配。这样,她整个人就成了一件精心设计的艺术品。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她旗袍上那一片闪烁着粉红色光彩含苞欲放的花,这些花布置得错落有致,在它们中间虽无枝干相连,却令观众感到枝干的存在。
“太太,请允许我重复我太太对你的赞美,你今天确实漂亮。”部长先生在跟方丹握手时,热情地说。
“谢谢,”方丹微笑着回答。
“据我所知,你衣服上绣的这些美丽的花,似乎叫广玉兰?”部长很有兴趣地问。
“是的,”方丹笑道,“这种花在中国有好多名字,叫木笔,又叫辛夷,或者叫王兰。”
“那么,恕我冒昧,这种花好象应该是纯白色的,不是吗?”
问这句话的是《巴黎时报》的名记者弗朗索瓦·莱克,此人一向自恃博学,性喜挑剔,而且素来特别小视东方民族。
是啊,原该是白色的花,为什么绣成了鲜艳的粉红色呢?这确实是一个有分量的问题。但它也给了丁氏夫妇一个介绍公司产品的大好机会。
方丹胸有成竹地向部长、莱克以及周围的一群人说:“我的衣服和各位马上要看到的许多时装,都是恒通公司最新的独家设计。从用料到图案、配色,全部工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部长先生和各位先生如果有兴趣,我丈夫待会儿的解释或许能使诸位满意。”
方丹说完,伸手示意,请各位客人历阶而上,步入大厅。
招待会进行得正酣,所有的客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谈伴。连部长夫妇的来到也没有引起更多的注意。
方丹陪部长太太走向一群衣着华丽的女宾。
丁文健和部长则从侍者端着的盘子里各取过一杯香槟,开怀地聊起来。话题很快回到方丹的旗袍上。
“丁先生,你还没有解开对你太太衣服图案色彩的疑问。”一直未离开他们的莱克紧追不舍地又问起来。
“哦,是这样的。我太太穿的旗袍是一种特殊的套装,是以本公司独特的设计思想为依据而制作的。现在时间是上午,她的穿着打扮均属晨妆,所以衣服是高领、长袖,面料是用本公司生产的质地比较厚的缎子。浅蓝色象征早晨清澈的天空,玉兰的花朵还是含苞欲放的……”
“我明白了,”部长恍然大悟地叫起来,“那些花之所以是粉红色的,该是隐喻朝霞灿烂的辉耀?”
“是的,部长先生,”丁文健满意地点头,同时瞥了一眼莱克。
“有意思,有意思,”莱克一面说一面情不自禁地用目光搜寻方丹。
方丹正周旋于那群贵妇名媛之中。莱克不得不承认,穿着那身旗袍的方丹本人就象一片明媚的朝霞。
“那么,下午和晚上,将会是什么样子呢?”他满怀兴致地问丁文健。
丁文健殷勤地再为部长递上一杯酒,同时环视一下围绕在他们身旁那些随时准备发问的记者们,笑道:“这套服装的设计思想,是表现一日之中时间的变化,晨妆、午服和晚礼服,各具其美。中国有句老话,叫‘百闻不如一见’。希望到时候,你们看到时,会喜欢它们。”
部长哈哈大笑,指着文健对众记者说:“丁先生很会制造悬念,很幽默。下午我还有点事,没有这个眼福了。只好拜托各位看个仔细。我等着看你们的精彩报道。”
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声“谢谢”,就离开丁文健,走向在场的几位熟人。过了一会,他就偕夫人告辞了。
时近中午,模特儿的时装表演开始。
在轻柔的乐曲声中,身着恒通公司设计制作服装的女模特儿一批又一批地出来进去。那些极富中国民族特色,又经过适当修改的女装,既华丽又新颖,既有东方的神秘色彩,又符合西方的审美观点,既表现了设计者超凡脱俗的想象力,又极能体现制作者精巧绝伦的手艺。在场观看的人们,即使是象莱克那样平素最爱挑剔的,今天也无不发出心说诚服的赞叹。
“中国服装之美,征服了欧州,不,应该说是全世界最考究衣着服饰的巴黎上层社会妇女。”第二天《巴黎时报》的这条新闻,确实一点也不夸张。
最后一组模特儿进去了,音乐声也暂时停止,一个静默的瞬间。
就在大厅里即将重新响起人们的说话声之前,表演台上飘出了一朵绛红色的云。
是方丹穿着她的午服,重新化妆以后出现在宾客们面前。她要代表恒通公司向来宾们致几句简短的谢辞。
她的法语纯正得根本听不出她是一个外国人,谢辞也精炼而优美。但这一切比起她本人的魅力来,却简直微不足道。
她的脑后盘着“S”型的发髻。松松的发髻看似随意地乜斜在一侧,上面插着朵鲜艳的红玫瑰。
最吸引人的当然还是她的衣服。那是一件深玫瑰红的丝质低领无袖旗袍,从裁剪的式样,可以清楚看出它和早晨那件蓝缎旗袍的关系,但它的立意又是全新的。长长的前襟一直覆盖到脚面,那双玫瑰色的高跟皮鞋只露出一点鞋尖,使人觉得它的女主人益发颀长挺拔。旗袍两侧开岔较高,行动时微微飏起,给人以潇洒飘逸、凌风欲仙之感。而精心绣在左侧胸前的一朵硕大的玉兰,已然盛开,它和女主人脸上那和如春风的微笑相映衬,既显示出她的无比清高华贵,又似乎象征着她心灵的纯洁优美和胸怀的坦白宽广。 照相机快门开闭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有几个记者和时装厂商匆匆奔出去打电话。
不知是谁忍不住轻呼一声:“啊,真是一位东方的维纳斯!”
当这位东方维纳斯走下表演台来到他们中间,便立刻被紧紧地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展览中心负责供销业务的人员已忙得不可开交。那些追求新奇和时髦的巴黎人拚命向他们打听有关丁太太所穿套服的全部情况,特别是尚未出台的晚礼服的款式,以及价格、定制所需时间等等,谁都想先知为快,谁都想抢先做一笔好生意。
晚上的舞会气氛很轻松。典雅而柔丽的华尔兹舞曲让与会者感到浑身舒坦,心旷神怡。 但是,对方丹来说,却面临着新的挑战。她甚至有一丝担心,一种获得决定性胜利之前的担心。她的晨妆和午服均已引起众人瞩目,但她深知法国人最讲究的是晚礼服。岂不见翩然前来与会的那些名媛贵妇、明星美女,哪一个不是竭尽所有、竭尽所能,极力在这种场合下与他人争妍斗美、暗比高下?所以,这舞会从某种意义上说来,简直就是一场没有评判官的服装竞赛。
方丹的担心其实完全多余。她本人也是从刚一登场就明白,自己己胜券在握。
她的这身黑丝绒制成的旗袍式晚礼服实在太杰出了。 那开得低低的、微微袒露双肩的领子,那长短适中、仅及肘部的衣袖,那长长的、熨贴地裹着躯体的前襟后摆,以及领口、袖口、周身那道用金色勾出的轮廓线,赋予方丹以既端庄又雅丽的美。她新梳的发髻高耸,最别致的是发髻上插着一支金步摇。这种中国古代妇女的头饰,被她别开生面地运用,和她肩上那条镶着金线的名贵披肩相映成趣,大大增加了她步态舞姿的妩媚和轻灵。而她衣服前襟、后摆的底部用金色丝线精工绣成的片片花瓣,也应和着步摇的颤动而呈现出波浪起伏的神韵,使人联想到朝涨夕落的海潮,或者幽雅宜人的海上明月之夜。这件礼服穿在方丹身上,简直就是一首诗。 一曲方罢,方丹早被众人簇拥在大厅中央,赞叹称美的热情话语几乎把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