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没一声好吗?静得太可怕,情愿吵架。
最怕想起,在远方的你,异乡的空气,陪你流离。
请你不要转身跑远好吗?
如果我把你紧抱着不放,如果时间停了,如果能感觉你温暖的呼吸,就没有人取代你与我,永远相依……
随着黯寒音符的结果,仲夏自此在季博阳的心中死去……
“怎么啦!”曾杏芙放下手中的书籍,抬头询问在附近晃了好几趟的女佣。她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说。
“外面有个季小姐想要见你,要不要……我把她赶走?”女佣犹豫地搓着手。要是给老爷夫人知道她通风报信,接着要被赶走的会是她。
“季?”曾杏芙浑身震颤了一下。
难道是博阳出了什么事?
不会呀,她这星期天天都看到报纸刊登他开画展的新闻,据说深获各界好评,连国外媒体也派了不少人来专访,但对画作的内容倒是非常神秘,害她几次好奇都想偷偷去参观……呃……想不到她只是听到这个姓氏,反应就这么激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啊。
她挺直背,尽量展开平静的微笑。“你去请她进来吧。”
逡巡片刻,女佣身后尾随了一位白净娟秀的素影,曾杏芙一眼望之,便立即认出她就是那天在医院出现的女子。
“我是季博阳的大姐季银芽。”她开门见山地说。
“喏……请坐。”她的五官和博阳颇为神似,曾杏芙差点想抱上去。
季银芽未坐反而跪下。“我求你救救博阳吧!”
“嗄……他生病了!?还是……”曾杏芙慌得赶紧挽扶起季银芽,而不是自己也跟着跪下去。
“他现在像拼命三郎般工作的情况比生病还糟糕,当初我爸妈刚去世时,他就是这模样……”瞧她一听博阳二字便手足无措,可见她和弟弟是郎有情,妹有意,如此登对的才子佳人,老天怎忍心将他俩拆散?相信爸妈在天之灵也想成全他们才是。
唉,眼前只有靠她这个为人大姐多尽力了。
“可是我和他……”就算她心疼,又能帮上什么忙?
“我并不敢奢望你会原谅他,我只是希望你挪几分钟来听我说。”季银芽拉着弟妹的手。“博阳从小就是个心思格外细腻的男生,他今天会做出那样愚昧的糊涂事,实在是因为他太爱我父母了。”
“……”曾杏芙无言。
博阳的心情,她在父亲倒下与腹中小生命流失的那一刻,便已深深体会到,那种锥心之痛不是谈笑几句就能轻易抹掉。
将心比心。所以当她事后知道所有真相,她也曾想要怪他怨他,却始终办不到,毕竟是她的父母有过在先,且孩子的死不全然是他的错。
“尤其他的生日,就是我爸妈的忌日,而爸妈车祸当时,他正好在和他们通电话……”季银芽想来都觉得鼻酸。“他始终认为,当初他要是没打那通电话,爸和妈就能躲过那场劫数,故他至今依旧无法原谅自己,总觉得自己该为这件事负责。”
“天哪……”原来那段可怕的经历不是他随意杜撰的……噢……他每次是以什么样的哀戚情绪在向她陈述?
多善良的女孩啊,她眸里的惊愕怜悯,绝不是装出来的。季银芽相信只有她才能解开博阳心中的苦结,让他挣出那座无形的禁锢。
“你能想像他初获噩耗时的惊骇神情吗?”季银芽的思维接着跳回改变她们全家的那一夜。“明明他和我和另外二个妹妹一样伤恸,但他却振作精神来安慰我们,并一肩挑起长子的责任,料理父母的一切后事,照顾我们姐妹三人。”说到照顾,她不禁掩嘴卟哧。“你都没看到他在帮我们驱逐无聊男子纠缠的情景,那德行唷,真的有够皮。”
“是呀。”点滴往事如快转电影般闪过,曾杏芙也绽出会心一笑。
在互换的眼神中,她们找到了彼此对同一名男子的诚挚关怀。
“其实博阳的内心不若外表坚强,所以他才会那么钻牛角尖,以至酿成了如今的局面。。”忧愁再度回到季银芽的眉宇。“不管你肯不肯听进我的话,我只求你抽空去看看他的画展,哪怕仅是一下下。”
“这……”曾杏芙为难透了。
“这个请求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不过你真的一定要去看,看完之后你就会明白。”季银芽存心卖了个大关子。
“可是……”见到他只会使思念呈倍数激增,曾杏芙怕好不容易强迫愈合的伤口又再淌血,届时万一她控制不住怎么办?
“你一定要来,记得,明天喔,明天一定要来。”季银芽再三重复。“看完你就会明白。”
OK!任务完成,她起身告辞。
一出大门,藏在附近守候多时的季博阳忙不迭上前追问:“我只是托你带一个口讯,你为何会进去那么久?是不是有人刁难?见到她了吗?还是……”
“我和她投缘,不小心就多说了几句嘛。”季银芽扬唇劫入,以免等一下被问号埋没。“这么紧张不会自己去?要不,惜枫和襄雪也行呀。”
“你明知我的顾虑嘛。”他去铁定吃闭门羹,派个女人去,芙儿的家人较不会有戒心,至于惜枫和襄雪……一个胆小会怯场,一个讲没二句就开始没耐性,这二个随便哪个去做传令说客皆准坏事。
“呵呵,脸红,你好可爱喔。”这才像她的弟弟嘛。季银芽忍不住揉乱他的头发。
“别闹了啦,到底怎么样吗?她明白来不来?”季博阳要抓狂了。
“你老婆没说。”季银芽两后一摊。
说真的,听他说弟妹过二天就要离开台湾,她可比这二位当事人还急。
偏偏这男的在这屈意承欢,这女的在那头黯然感伤,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却分处两地折磨自己,只为了一些无聊的心理障碍,连她看了都想破口大骂咧。
“没说?!”季博阳大叫,搞半天姐是把他当猴耍?
“是啊,反正你明天不就晓得啦。”季银芽瞄了天上一眼。
爸,妈,你俩要不要下来敲醒他们呀?
季银芽暗中划了个十字架。
为什么一定要她去看博阳的画展?
为什么不是前天昨天或后天,偏要选今天?
为什么看完之后她就会明白?是会明白什么?
曾杏芙不懂,真的不懂。
她从季银芽前脚踏出即开始思索着这个相同的问题,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转,很快地就到了对方说的“明天”,她很想去,却提不起勇气,不去,心口又有挂记,眼看黄昏已至,她仍是彷徨不决。
“去找他吧。”早在住院之际,曾母便将女儿的魂不守舍瞧在眼里,得知季博阳开画展的消息,她的心情越发写在脸上。
“妈?”曾杏芙以为听错了。
“去吧,倘若我曾经犯过的错,夺走我孙子的小命后,又误了我女儿的一生,我会更加难受。”刚从地府游了一趟回来,曾大富全想通了。
“爸?”曾杏芙没料到父亲也赞成。
“去,去,去,听说今天是画展的最后一天呀。”曾母说。
“你明天就要搭飞机去纽西兰了,不如今天顺便找那小子问个清楚。”“前女婿”不时托人打听女儿的消息,曾大富不是不知道,只是存心装迷糊。
于是就在双亲热络的鼓励下,曾杏芙怀着忐忑与不安被二老驱出门。
画廊外,明显的大招牌上只写了“最爱”二字,她以为来了还要排队等参观,不料外面半个人影也没有,感觉好冷清。
啊--该不会是她来太晚,已经结束啦?
“快进去呀。”不知是从哪儿突然冒出二个漂亮、陌生的大女孩,一个快手拉开画廊门,一个猝不及防地由后面推了她一把。
“嗄……”曾杏芙还没搞清楚状况,整个人已跌跌绊绊地进去了。
待她站稳定眸一看,立刻被一屋子摆满着她的画像所震撼。
画中的她或站或坐,有动有静,时笑时嗔,还有她安详甜酣的睡容。
她每瞧一幅,聚集在眼眶边滚动的泪水也越多。
然后,她明白了。
如果不是太爱一个人,执笔者就算是画功再怎的登峰造极,也无法将她的神韵捕捉得那么维妙维肖,栩栩如生,所以他才赤裸裸地在每帧画下都标着相同的主题--“最爱”,一如画廊门口招牌上的大标题……
“我等了你一天,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季博阳站在她的后方。
“你……”曾杏芙转身面对他,不禁哽咽。
“你瘦了。”像是怕吓着她似地,季博阳慢慢伸手柔抚她的颊。
“你也是。”两泓溃堤的清河逐渐淹覆他抚过的地方?
“对不起。”季博阳用大拇指抹去她的泪水,又把手移至她的腹部上。
“不……”曾杏芙晓得他指的是孩子的事,其实她一直很自责。“不怪你,是我那时没注意……”
孩子是他们两人的,所以他所受的创痛并不下于她。
季博阳轻掩她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爸爸的事,我也很抱歉。”
“我爸妈……撞死你爸妈的事,我也希望你能原谅他们。”曾杏芙代父母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