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晚上十点多了,浩文已洗过澡,换上方才经过百货公司唐湘石去买来的睡衣。她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月色朦胧地洒在每一棵树,每一株草上,心里觉得分外踏实。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想著里头的人,她不觉又忆起今晚那一幕。老实说,千紫的话已够令她感动的了,他坚决的承诺更令她觉得心满意足,仿佛人生从此可以别无所求。
“她会的。”
他这么说,极肯定,又那么毅然,似乎保证了她的未来,也表白了他的诚心。
对幸福,浩文从小就学会不去奢求。那像是一种与她无缘的东西,总在她身旁绕却不曾靠近她;而自父亲过世,母亲改嫁,她确信幸福是离她更远了。
现在,这么多日子以来的头一次,浩文感觉幸福像一件羊毛衣,暖暖地贴著她;而她从未想过一个相识不久,相知不深的人可以带给她这种感受。
她喜欢他,更也许……有些爱上他,会不会就因为如此,浩文对即将来临的亲密夜晚并无丝毫恐惧?他不会伤害她,她知道,就像她也知道那男人爱她一样。
他是不曾说过,但她并不迟钝。也许女人天生就懂这一套,由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吻,她们可以明白许多事,浩文也一样,何况他不自觉中流露出的爱意其实非常明显。
水声停止了,唐湘石下身穿著西装裤走出来,正用一条大毛巾擦拭著犹在滴水的头发。
见她倚在窗边,他笑著问:
“饿不饿?在饭店你几乎什么也没吃。”
浩文忽然向他跑过去,不知怎么地,她觉得自己好想靠近他、感觉他。
他眉头轻蹙:
“怎么了?”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把头搁在他胸前,听著他强烈的心跳,更吸入一股沐浴后的芳香。
惊讶了半响,他叹息。
“原本我想今晚就放过你了,因为……我们没有避孕的东西……”
她的鼻子在他胸前滑动,还大胆地伸出粉红的舌尖拭掉—颗水珠,怎么了?今天她这么放荡?
他呻吟。
“浩文!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还有—年多才毕业,我……我不希望……天!别再这样,你在折磨我。”
她抬起头,双颊嫣红,眼波流醉。
“不会的。”
“什……什么?”
“时间不对……我想……不会有危险。”天!她吃了催情剂吗?否则怎么会这么大胆,这么不知羞地引诱他?浩文想了想,又羞得钻回他胸前。
唐湘石深吸了口气,很难相信他的新娘子正在诱惑他,他那害羞可人的处女新娘啊!
“你确定吗?浩文!我……”
她埋在他胸前的头似乎点了点。
他扔掉手中的大毛巾,不愿给她后侮的机会,一把就抱起她往房中的大床走去。
感谢阿山的别墅,他想,否则他的洞房花烛夜可能会过度热闹了点,而他的新娘……还会如此柔顺地依偎在他身旁吗?他可不敢确定。
山上的夜极冷,谁又在乎呢?他们自己在屋里煽起的热情之火看来足以溶化千年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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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叫声四起,清脆悦耳却扰人清梦。
浩文佣懒地睁开眼睛,发现阳光已由窗帘的缝隙溜进了屋内,在窗旁的桌椅上形成了一片斑驳。
她逸出一声轻叹,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微微酸疼的肌肉和身旁依然沉睡的人唤醒了她对昨夜的记忆……
“浩文!你真美……”
“让我吻你……别怕!张开眼睛看著我……”
“放轻松……我会尽量温柔,我保证……”
“天!你真甜……我爱你,我好爱你……”
那些激情的低喃仿佛还在耳畔,她脸红地想起他自始至终都极力避免伤了她……
“一大早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浩文抚著胸口转头,发现枕边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著身微笑地盯著她看。
“没……没什么。”她脸更红,下意识地拉了拉并未滑下的棉被。
“早安!老婆。”
“啊……早安。”
“还疼不疼?”他出乎意料之外地问。
她几乎羞愧而死,昨晚的勇气又不知哪里去了。
“不……不会了……拜托你别再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好吗?”她抱怨著。
哈!前卫女郎消失,原来的浩文又回来了。唐湘石笑著,他一点也不在意,反正两个都是她,都是他衷心爱恋的方浩文。
真想再好好爱她一次,可是考虑过她的不适,他决心体贴地给她一些时间适应,于是说:
“要不要吃点东西?经过昨天——昨天的婚礼,你一定很饿了吧?”
经他这么—提,浩文惊觉自己真的好饿,她点点头。
“嗯,我真的饿了。”
“冰箱里有昨天买来的面包和鲔鱼罐头,我去做三明治给你吃。”
“啊……还是我去吧!没道理让你一个大男人在厨房里忙东忙西的。”
“不如一起去?”唐湘石提议。
“好吧!那……你先去,我……我要穿衣服。”
“还这么害羞吗?”他取笑著。“来!先给我—个吻,免得我随时都想朝你扑过去。”
浩文用脚轻踢了他—下。
“不正经。”
“哦?”他靠上去偷了个吻。“我以为我们昨晚那样才叫不正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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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他们又驾车离开阳明山返回自己的家。由于浩文还得上课,两人已说好双方都有空闲时再补度蜜月。
一回到新居,唐湘石就接了不下十多通的责备电话,又是怒骂又是揶揄地指他不该带著新娘子遁逃。唐湘石不断赔罪并言明补偿他们一顿大餐才解决了这个令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因为公公随即又将飞往香港,这回并预备带著婆婆一块儿去,浩文于是提议回去陪陪两位老人家,唐湘石自是欣然同意。老人家见他们回来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相处了两天,公婆对这位媳妇又多了几分疼爱,而浩文则因自己终于又有了“爸妈”而觉得分外珍惜。
次日一早,两人送爸妈到机场,回家途中,浩文微微笑道:
“真不知道我怎么会嫁给你。”
“怎么?已经开始不满了?”唐湘石亦笑。
“没有啦!只是……你难道不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娶我吗?”
“我肯定得很,有什么好想的?”
“肯定?”
“是啊!我是因为爱你才娶你,而你是为了报复你妈才嫁给我的。”他很不是滋味地说。
哈!闹脾气了,真可爱。
浩文白他一眼。
“你明知道我终究不会真对我妈采取任何行动,就因为这样,我才讶异自己怎么会放心地嫁给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我在想……也许我们算是扯平了。”
“什么嘛!”
“你爱我,对不对?”
“对!我每天晚上爱你时都对你说三次以上。”
她槌他,然后神秘地说:
“说不定……”
“什么嘛!”
“说不定我也爱你,只是……只是不好意思像你那样一个晚上说三次。”
车子滑过了对面车道又滑了回来,唐湘石看起来异常兴奋。
“老婆!你那‘说不定’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是说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么‘说不定’的?”
“‘说不定’就是尚未百分之百肯定嘛!”她故意逗他。
唐湘石忽然用力踩油门,聚精会神地注视著路况。
“哎呀!干嘛忽然开这么快?”浩文皱著眉抱怨。
“我爱你嘛!”
“你……这是什么答案嘛!”她啼笑皆非。
“爱你就不希望你心里有困惑啊!既然你对‘某件事’那么无法确定……”他色眯眯地对她笑。“我决定赶回家以行动帮助你早日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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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文回到学校,神情多了分若有似无的妩媚。许多人,包括千紫在内,说她变美了,她微笑著接受。恋爱中的女人最美,她结了婚,而且正沉浸在恋爱中,不是吗?
也有同学恶意地批评她,说她终于钓著了凯子,找著了长期饭票,衣食无缺不说,还富有得很,人不用说自然就漂亮了。
对这类谣言千紫极端厌恶,每回听见了都忍不住想骂人,浩文总是制止她。她不在意,真的,以前就听惯了别人的冷言冷语,现在听起来感觉还是一样。唯一让她想不透的只有—点,那就是不管今天你走了哪—条路,人们似乎总有话说。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挑出最丑恶的那一面并宣称它是事实?
寒假来临,接著是农历年,浩文醉在家的感觉中久久无法忘情。
她有家了,有疼爱她的公婆,有娇宠她的丈夫,她渴望已久的亲情如今唾手可得,为何她心里始终觉得缺少什么?
这样的念头很少出现,只有在单独一个人,或是忆及亡父的身影,那种若有所失的沮丧感觉才会侵扰她。她依然思索不出什么,只好在那种感觉每回出现时选择刻意忽略。
终于,她明白了,在春天三月的某一天,浩文知道了她想要什么,她预期自己的生命将更圆满,欣喜的泪水扑簌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