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对我吼?我早就要你别理我,为什么你还赖著不走?唐先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些人得工作才有饭吃,我就是那些人其中之一,这样你明白了吧?我也不想老是在工作挣钱,但我要自食其力,所以我安于这种生活方式。”
“我可以替你找轻松一点,薪水又高的工作。”
“应召女郎吗?”
“你……该死的你真想惹我生气?你相信我会替你找‘那种’工作?”
浩文叹口气。
“抱歉!我知道你不会,但……我说要自食其力,那是认真的。我不想靠任何关系得到任何既高薪而又轻松的工作,不管它是高尚还是为人所不齿。”
“你……”唐湘石站起来走到窗边,又走回她面前,“你以为你清高吗?你以为你这种愚蠢的坚持能适用于这个社会?你错了!环境永远不会为人改变,人必须随著环境的改变去调整自己的步调以配合它。也许你家贫,没有亲人的经济支援,更也许有什么原因让你坚信一切都得靠自己,但想想你的朋友吧!他们关心你,希望能帮助你,在不伤害你自尊的前提下,难道就这么难以接受?”
空气似乎凝结在冻人的气氛之下,唐湘石的言辞冷冽,方浩文的眼神更是充满寒意。
浩文没有回答,也许因为他说痛了她的伤处,让她尽管气愤却无法反驳。
她是只剩下自尊了,只剩下那么点骄傲,如果她放弃了坚持,为了较安逸的生活而接受那些帮助,那么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难道他们就不能试著去了解她吗?
“你知道你昏倒时造成了多大的骚动吗?大家都被你吓了一跳,你同事还哭了呢!”唐湘石以为她的沉默即代表著心意的动摇,因此继续说:“你不是最不愿意别人为你操心?那么,为什么还要让这种情形持续下去?”
浩文终于忍不住了。
“唐先生!你是在试图挑起我的愧疚感吗?说得好像我是个惹祸精,没事专给别人制造麻烦。也许我该提醒你一下,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她停住,接著摇摇头。“算了!这么说并不公平,而我也不是凡事怨天尤人的那种人。”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你那么想并没有错。”唐湘石轻叹一声,“是我害你丢了服饰店的工作,害你莫名其妙挨了洪艳艳一巴掌……”
“而且因为你成天守著我,我现在那两个工作也许又要保不住了。”她叹气道:“为什么你不干脆离我远一点?那我的生活一定会单纯多了,就算真的累昏了,累病了,累死了又怎么样?人总得走自己该走的路啊!”
“你才多大岁数?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方浩文!你——你实在辜负了我们对你的关心。”
“你——关心我?”她张大了眼睛,并非不相信他的关心,毕竟他待在这儿几天了就为了照顾她。只是,这样的一句话……她很难相信竟会出自他口中。
唐湘石转过身去,停了几秒才说:
“我关心你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呃……不!我很感激。”她低声道:“但……”
唐湘石长叹了口气,不耐地打断她:
“我不要你感激,只希望你考虑一下,好吗?就当是弥补吧!让我替你找一个不需这么辛苦的工作……”
“噢!为什么又绕到这个话题上来?你不欠我什么,更不需要说弥补那种傻话。”
“你这女人……”
唐湘石满腔怒意正要爆发,忽然记起她正在静养,而且天已微明,不知哪儿还传来鸡叫声。
该死!他是来看著她休息的,怎么竟让她说了这么多话?
他放轻了声音:
“我去替你买点早餐,你吃过了再睡一下。”
“我不想吃东西,而且我已经睡得够多了。”
唐湘石根本没理会她的话便走了出去,留下浩文望著关上的门生气。
他到底想怎么样?而她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他?
花店和咖啡屋都请了假,虽然两位老板都很和气地要她好好休养,但那毕竟是两、三天的事啊!没理由要人家为一个上班不到一个月的人长久保留那个位子。
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即使她已爱上这些日子来充足的睡眠和可口的食物,她还是得尽快回去工作,最好是能立刻开始。
看了看钟,都六点多了,没想到从她惊醒之后便和他说话说到现在。虽然他多半在训话,不然就是两人在争执,她还是庆幸有个伴在旁边陪她,那使得时间过得快多了。
从梦中挣扎著醒来后她就很清楚自己别想再睡了,因为梦里的景象太鲜明了,好像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脑壳破裂,下肢折断,右手只靠著点皮连在肢体上,凸出的眼珠直瞪著她……天!她以为不去想就会慢慢忘记,事实上也是,如果不是那天进了医院……在记忆中已渐渐模糊的故事又怎么会再度出现在梦中?
她揉了揉微微疼痛的太阳穴,向后靠回床上,试著回想父亲生前的模样,倒不是说她忘了父亲长什么样子,只是在看过了遗体后,每回想起父亲,先浮上脑海的总是那具残破的尸身。
印象中,父亲和母亲一样很少理会她,曾有一段时间她强烈地怀疑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可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有母亲的脸型和父亲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这些话使她心里浮起的—线希望也消失了,她就是他们生的,即使他们每天忙著争吵没空注意她,她依然是他们的女儿,没法子换了。
想到这儿,浩文苦涩地笑了,人在小时候真的会有许多可笑的念头,不是吗?她在小学一年级时还曾对阿峰提起想和他交换父母呢!也许他早已忘了吧!
她闭上眼,正想著唐湘石怎么去了这么久,她几乎又要睡著了。尽管不愿意,这几天她的确是一有机会就睡,好像要把以前不足的睡眠时间全给补回来。
这时候,门把扭动了,唐湘石推开门。
浩文撑开变沉重了的眼皮。“我先睡一会儿,等一下再吃好不好?”
“恐怕不行,有人想见你。”他说。
“这么早?”她皱眉,随即讽刺地笑了笑。“怎么你没有赶她走?我还以为我病重不宜见客呢!”
来的是阿峰还是千紫?再不然就是咖啡屋的同事,除此之外她想不起自己还有哪些朋友。
唐湘石看了她—眼,说:
“我是觉得你不该见任何人,但这个人……我不好赶她走。”
“哦?”
“她说她是你母亲。”
第7章(1)
在她脑海闪过的竟是电视电影中一幕幕母女相拥而泣的感人画面,这和母亲站在门口,她却面无表情半躺在床上的情况实在无法联想在一块儿。
由于浩文始终没有开口,唐湘石只好迳自让客人进门;而为了让她们私下谈谈,他对浩文说会出去晃—晃。令他讶异的是浩文坚持要他留下来,他注意到浩文的这句话也同样出乎她母亲的意料之外。
不过他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既然是浩文要他留下来,即使气氛再僵,他也不会扔下她一个人;尤其是听高奇峰说过她母亲的事之后,他更加确定自己该待在这儿以防浩文情绪激动。
于是,他把买来的牛肉粥递给浩文,她也接了过去—口—口慢慢地吃著。然后他把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放在距离床约一公尺的地方,并请浩文的母亲坐下,他自己则拿起没看完的推理小说坐在床脚翻看。
浩文的母亲王香月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她在椅子上坐下了,女儿却吃著东西,看也不看她一眼。更奇怪的是母女见面总有些私事要说,浩文竟要那个男的留下来,而那个男的居然一点也不觉得不妥似地就那么待下了。
王香月一直等到浩文吃完了粥,拿著面纸擦嘴时才清了清喉咙说:
“浩文!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了,我好不容易到学校查出了你的住址,一大早就在门口等……我想……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他……”她说著看向唐湘石。“能不能……”
唐湘石没有抬头,并不是他真那么认真看小说以至于没听见她母亲的话。只是,他虽然在场,对于她们母女俩的谈话却不该插手,所以他选择看书,当然并非一定看得下什么,尽量让她们不去注意他便是了。
母亲开口后,浩文才将视线转回母亲脸上。
岁月对她实在非常仁慈,更也许是安逸舒适的富裕生活使然,年近五十,她的皮肤依然细致光滑,体态丰腴了些却离臃肿还有一段距离。乌黑的短发吹得很整齐,只有由稍稍褪了色的发根处才看得出是染过的。
她怎么会忽然来找她呢?几年不见,总不会现在才开始想念女儿吧?更不可能是来闲话家常,否则何必顾忌唐湘石而一直暗示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