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和润珠丫头正忙着帮她换药,那裹布已拆下,露出受伤的脸容,见年永澜双目锁向自己,姚娇娇仓皇地抓起薄丝被,把脸遮得只剩下两只眼。
姚来发终于合起嘴,回过了神,带着双层下巴的脸探到年永澜面前,他颤着声道:「永澜师傅,你、你你刚刚说、说说说……」他结巴着,竟没那心思去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我娶。」定声再吐,残容端凝严肃之色。
这是冲动下的决定。
此际心头渐稳,年永澜已然明白。
可他的性情若不受些冲击,逼他面对,有些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顿悟。
又或者,这才是他潜藏于心的意识,如今坦然而出,虽讶然,却无反悔之意。
「永澜师傅,你真的来提亲啦!你真的来提亲啦!呵呵呵……」润珠丫头跳了起来,兴奋地喳呼着:「咱儿就知道,你还是心疼小姐的,打是情、骂是爱嘛,小姐打你、骂你,心里自然有你,你也打还小姐,肯定也对她有情!」
「什么?!」姚来发翻飞两道眉,「你打咱们家娇娇?!永澜师傅,你、你你真打了咱们家娇娇?!」
那日龙亭园里散手试练,姚娇娇受了年永澜两、三下绵劲,摔得浑身瘀伤的事,硬是让奶娘和润珠瞒下,没让姚来发知道。
「我是……呃……是我不对。」年永澜无法否认,心头热气猛往脸上冲。
这还了得?!
姚来发厉瞪着,手指指到他鼻前。「你、你你敢打她?你竟然……竟然打她?你、你你……」
「哎呀,老爷,先别生气,这事咱儿清楚,咱儿慢慢说给您听,走、走,咱们这就出去说--」奶娘赶忙向润珠使了个眼色,那小丫头笑嘻嘻地跑来,两人一左一右地挟住姚来发的手臂,硬是往门外拖。
「等等,咱儿还要问个清楚明白,他、他他--」
「要问,咱俩让您问。」
「可是娇娇……娇娇一个人在里头……」
「喔,老爷,您算数比润珠还糟,明明是两个人在里头好不?」
声音渐行渐远,闺房里幽香飘动,一切已沉静下来。
年永澜在原地静伫了会儿,跟着慢慢走到床榻边。
姚娇娇见他在床沿落坐,露出的一对眸儿明显闪过惊慌,身躯不禁往后一挪,小手更是紧握,像怕他来抢被子似的。
「让我看看。」他凝视着她,瞳如黑玉。
「唔……」姚娇娇摇头,摇得像波浪鼓。
「让我看看。」他再语,嗓音似要存心诱惑人,柔如拂柳春风。
「呜……」她仍旧摇头,眼眶隐约蓄着泪珠。
「妳不让我看,我便坐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他眸底坚定。
姚娇娇吸吸鼻子瞪着他,两人又僵持了片刻,忽地,她心一横,后背打直坐起,毅然决然地扯下薄被。
房里静谧--
「还好,就一道伤痕,比我好太多了。」他平静道。
姚娇娇怔了怔,眼珠黑溜溜地,红唇掀了几下没说话,蓦然间,却哇啊地一声大哭出来。
「你怎么怎么说、你怎么怎么说……呜呜呜……你怎么怎么说嘛……」
年永澜苦笑,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怜惜之情不由得大增。
抓起衣袖,他小心翼翼避开她左颊上那道细细伤痕,温柔地替她拭泪。
「我说的是实话呀,妳确实比我好看太多。」
不说便罢,这一提,姚娇娇哇啊地又放声大哭,小脸红通通,可爱也可怜。
一方青袖已被浸湿,年永澜叹气。「受伤那日也没见妳哭得这般难过,现下才担心伤口,不嫌迟吗?」
「呜呜呜……人家、人家不知道嘛……」她抽噎,眼泪仍扑簌簌地流,却仰高着小脸任他擦拭。「那个年永泽又没让我照镜子,他清理伤口,跟着抹了一坨黑呼呼的古怪药膏,我就不觉得痛了,只是热热麻麻的,呜呜呜……怎么知道怎么严重……呜呜呜……你竟然说、说还好而已,呜……」
她颊上和颈上的刀痕密合得十分细致,如两条红丝线,周边的肌肤完全不见红肿模样。年永澜轻轻吁出口气,这些天担忧她伤势的紧绷心情终于稍见缓和。
「那药膏是永泽族兄精心钻研出来的方子,专治各式各样的创伤,能止血活肌,又有镇痛的功效,及时敷裹,伤口密合状况佳,疤痕自然就淡的,妳……唉……怎么怎么多眼泪?」
「人家、人家呜……很丑嘛……」说着,瘪瘪嘴又要掀起第三波「高潮」。
年永澜挑眉。「谁说的?妳一点也不丑。」
「呜……本来不丑,可是颊边多了一条疤就丑了,呜……人家宁芙姑娘还是那么美,我比不过她了,怎么办?怎么办?呜……我比不过她,可是我不想放你走……」好不甘心啊。
这又是从何说起?他眉挑得更高。「宁芙儿是宁芙儿,妳为何要与她相比?」
「谁教你心里喜欢她嘛,我自然要和她比的。」她轻嚷,干脆抓住他的衣袖在脸上胡擦,把眼泪、汗水还有鼻涕一块儿糊上。「……现下我比她丑,你肯定不会喜欢我了,呜……我不想放你走哇,我没她貌美、没她温柔……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想放你走啊……」
「那就不要放。」他心一动,混合着甜蜜、无奈以及怜惜之情,双袖大张,猛地将她拥进怀里。
「年、年永澜?你、你……」娇容仰起,她的眸浸在水雾中,好生无辜。
两张脸离得好近,他端详着她精致的五官,雅嗓如曲--
「宁芙儿和我之间根本不是妳所想的那样,我只当她是妹妹,像对待祥兰儿一样,我喜欢她们俩,就仅是单纯的喜欢,绝非男女之情。当日在永丰客栈,我回答永丰族兄说……说自己心里自有喜爱的姑娘,绝非是妳;想娶的也是其它姑娘,绝非是妳,其实……其实是言不由衷。」被她瞅得面红耳赤,他深吸了口气,缓道:「我适才已经说了,我、我要娶妳。」
姚娇娇懵了,神魂彷佛有些离体,轻飘飘的,如此不切实际。
泪稍止,她小手悄悄环上男子腰际,悄悄在他身后交握。
「你的意思是……你、你心里其实是喜爱我的,你想娶的姑娘其实就是我,那大在永丰客栈,你说的是反话……年永澜,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峻颜更赭,好不自在,双袖倒收紧了,将怀里的她抱得更牢一些。
姚娇娇又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年永澜,你心里喜爱我,喜爱得不得了,是不?」
「我呃……」他并不清楚心里喜爱她到何种程度,可一思及往后日子若是无她,胸中便是激绞,那般情愫已难用言语道出。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她张声嚷着,泪水顺颊滑下,眉弯弯,眼弯弯,一张娇唇也弯弯,欣喜在胸中爆开。
「年永澜、年永澜!我喜爱你呵……」她笑中有泪,忽然紧箍住他腰身,用力地、用力地贴近了他的心房。
年永澜醉了,又教她坦率大胆的言语扫得头昏,再加上柔软的相拥、迷人的馨杳,他似乎该说些什么,但该要怎么说,才能释出那股震撼和颤动呢?
这样一个她,是任性也好,是赌气也罢,偏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他。
然而,自己却学下来她的率性大胆,这隐隐情澜,深意潜藏,他只想将她挽留在这片温暖潮域,任她慢慢体会、慢慢知悉……
「娇娇……」极轻极柔,他第一次唤出她的名儿。
「嗯?」她轻轻一颤,颊上的泪宛若珍珠,眸光似泓地瞅着他。
「妳别走,别去江南。」
她轻眨眼睫。「为什么?」
「我不允……」他难得霸气地宣告,在她小嘴扬起的同时,他的唇已吻住了那朵娇美的笑花。
房内,一双人儿柔情缱绻……
房外,三名窝在纸窗下偷窥的主仆心情各异--
「不唔唔唔晤……」姚来发目睹年永澜对自家闺女儿的侵犯行径,急要出声制止,而奶娘和润珠丫头默契十足,一左一右伸来两掌,精准地捂住他的嘴。
「嘘、嘘--老爷,别张声,咱儿刚才不都跟您解释了,听几个上龙亭园练拳的人说,永澜师傅是因新招试练才伤了小姐,不是故意的,您就由着他去,也由着小姐去吧,甜甜蜜蜜,多感人呵。」奶娘压低嗓门,眼睛笑得瞇起来。
「可是唔唔唔……」
「不要可是了啦,老爷。」润珠低低笑着。她年纪小,定力尚嫌不足,房里的春情已教她红了脸。「奶娘在月老庙帮小姐求的上上签,这会儿真灵验啦,呵呵呵……小姐红鸾星动啰,若要阻挡,就是逆天意,老爷……您不怕被雷劈吗?」
「唔?」姚来发挑高一道眉。
奶娘点点头。「真的是上上签哩。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瞧来,您终于找到管得住小姐的人啦。」
「唔?」他两道眉一块儿挑,原还不太明白,可又偷偷瞧去,见向来野泼泼的闺女儿此时正娇若无骨地任人拥着,乖顺得像只小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