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流过,车里满载的布匹见了底。
看着伙伴们疲惫而又兴奋的笑脸,兰儿叫卖得更起劲了。
到了晌午时分,全部布匹都卖完了。可是围观的人群仍不愿离开,几乎将整条街都堵死了,而他们的手里大多抱着已经买下的布匹。
站在车头的兰儿抱拳对大家说:「谢谢各位,今后我们还会有更多更好的布匹供应,还望各位光临……」
「那以后表小姐还会再来吗?」有人大声问。
「她不会再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人群后响起。兰儿一惊,想缩回车里,但人们的动作比她更快,才听到声音,早已自动让出了道。
方清扬骑马直奔车前,不容分说就将兰儿抱起来放在马上。
「庄主……」二柱一看到方清扬,脸都白了,战战兢兢地从车上下来。
方清扬看了他一眼。「你先将她们送回去,我等会儿再跟你说!」然后搂紧身前的兰儿,调转了马头。
兰儿对围观的人群大声说:「以后我不能来,但那些布都是我们亲手织的,是最好的布,请大家继续捧场……」
她的话消散在风中,因为方清扬已经全力放马狂奔,使她无法将话说完。
「嘿,我话都没讲完呢,你不可以抓着我就走……」她抱怨着,紧紧抓住方清扬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让身子随着马跳跃的频率起伏,这样屁股才不会痛。
「我不可以吗?」方清扬不悦地问。更加快了马速,迎面而来的风令兰儿不能开口。
奔出镇后,道路变宽了,马儿跑得更快。风吹动着兰儿的头发,她兴奋地放开紧握着方清扬的手,抚摸着在风中飞扬的马鬃,嘴里快乐地喊着:「驾!驾!马儿快跑——我要飞啰!」
此时,方清扬反而双腿轻夹,马速渐渐放缓了。
「喂,清扬,快跑啊,为什么牠不跑了?」兰儿扫兴地发现她再怎么吆喝,马速都越来越慢,于是不满地回头问一直沉默坐在她身后的人。
「马累了。」方清扬无力地说。对她的热情单纯,他真的感到无力了。
当听到大柱的报告时,他终于明白这段时间她在忙什么。他起初是震惊,然后是生气,气她竟然管起了方家的佃农!
况且天下哪有大家闺秀到大街上叫卖的?人人皆知她是他方清扬的表妹,她这么做不是在丢他的脸吗?
她想帮助佃农,他能理解。可是她不该干涉到方家的事务,这是方家历代祖先定下的规矩,就是嫁进方家二十年的二娘也无权插手佃农的事,可她竟敢利用他对她的「法外开恩」破坏方家规矩,为佃农出主意、做安排?她实在太目中无人了!
她果真如二娘所说的「该受点教训」,这次他如果放任她,那日后还不知会管到什么事去呢!
可是当他在市集上看到她站在车头叫卖时,生气的同时也被她努力工作的神态打动了。
他如何能惩罚辛苦工作来帮助别人的她呢?而现在,面对她天真无瑕的笑靥,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教训她了。
兰儿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九曲十八弯,仍抓着他的手央求道:「再让马快快跑一次吧,让我们一直跑到家门口,好吗?」
「家?」她已经把大龙山庄当作家了吗?方清扬心潮起伏,低头俯视正满怀期待地仰头看着他的兰儿,再也无力想教训她的事了。
「妳不害怕吗?」他拂开挡在她眼前的发丝,轻声问。
兰儿立即摇头道:「不怕,为什么要害怕呢?」
「妳不怕摔下去?」方清扬奇怪一般女孩子都很胆小,为何她好像从来没有过惧怕?
「不怕,而且你会保护我的。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受伤的,对吧?」
「对,我不会让妳受伤。」她的自信和信任再次像一股劲风,将他心底最后的那一点点怒气吹散。
「那你放马跑吧。」兰儿跃跃欲试地说。
「不行,我来时已将牠逼得太累,更何况现在我们是两个人,牠跑不动了。」
「哦,是吗?」兰儿低头看看缓下步伐的马,伸手摸摸牠的头,说:「好可怜的马儿,你就慢慢走吧,我也累了,要睡一会。」
说完,她把头往方清扬怀里一靠,转眼间就睡着了。
真是个奇特的女孩!在她的世界里,生活似乎变得很简单。看着怀里沉睡的兰儿,方清扬情不自禁地搂紧她,来时心里的怒气已然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蒙眬中,兰儿被吵醒。她想翻身,可是腰身被有力地搂着,她动不了。
恍惚间方清扬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迷蒙地睁开眼,随即想起自己是在马背上。
「这些事不需要让老夫人知道。」方清扬的声音果断而坚决。
「是。不过……老夫人问了农具的事。」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兰儿瞇缝着眼睛往下瞄,原来是大龙庄的总管,她赶紧又闭上眼睛。
「你怎么说?」方清扬问。
「就按庄主吩咐,说是佃农租用的。」
「那就对了。」
「可是账房要对帐……」
「今晚到我书房来。」
「是,庄主。」
马开始走动,但随即又停了,方清扬说:「如有退租的,记得不要为难他们。」
「是,属下一定照以往那样办理。」
「很好。」
马平稳小跑,兰儿再次睁开眼,入眼即是方清扬冒出胡须的下巴。
看着那线条刚硬的下颏,兰儿恍然醒悟:原来他并不软弱,也不害怕老夫人!
仔细回想,他真的不怕老夫人。那天在花园里,是他夺过老夫人手里的家法;收租院内,他公然为她厉声喝斥老夫人;接受她为刘二家求情;他不理老夫人的反对,为佃农们准备农具;又善待要退租的农民;而且老夫人要他严加管教自己时,他嘴上虽答应,其实根本没有执行。
没错,自己真是错得离谱,竟将他的深沉当作软弱了,兰儿高兴地想:他一点都不软弱,他只是不喜欢张扬而已。而且他是个好人!他有钱有势,但平易近人,从不对人乱发脾气。他们萍水相逢,但当她落入江中时,是他跳下江救了她又不留名地悄悄离开,若不是严明光的纠缠,她也许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冒充他表妹,可他不仅没有将她揭穿反而收容她,安慰她,送她小动物,还派人陪根子去找姊姊;她总是闯祸,可是他从来没有责罚她,反而安慰她……
哦,他真的很好,日后离开这里时,她一定会想念他!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他的胳赙。
感觉到她的手劲,正在沉思的方清扬低头,见她已经醒了,便笑着说:「妳醒了,那我们可是要放马快跑了,不然恐怕到天黑都到不了家。」
说完,他一抖马缰,马儿放开四蹄往远处山坡奔去。
兰儿精神一振,抛开刚才的那些愁绪,迎着风享受飞腾的滋味。
当晚,镇上卖布的事传到老夫人耳朵。她为此大发脾气,说兰儿丢了方家祖先的脸,给方家门楣抹了黑,要方清扬立即惩罚兰儿。
虽然后来被方清扬四两拨千斤地应付了,但她仍很不痛快。于是借口人手不够而安排绿萼、红叶到其它院落帮忙,心想没有丫鬟做「帮凶」,兰儿会安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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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两个丫鬟被派到磨坊去了。
没有了自小不离左右的丫鬟,兰儿还真的不习惯。
她站在山庄大门的台阶上,眺望远方寻思着到哪里去玩才好。
看看远处的江水,近处的青山,她决定到一直想去而没去过的大龙山看看。
今天的天气宜人,冬阳发出温暖的光芒,空气中散发着凉爽和清香。
兰儿边走边玩,还不时与路过的农家寒暄,自从她帮助刘二家的事传开后,有不少女人到刘二家学纺纱织布的新技法,也到镇上去卖布换钱。得到好处后,人们自然感激她。
一路上,兰儿的心情都很好。她蹦蹦跳跳地沿着田埂河堤走,很快到了河边,这条不算小的河流是注入长江的一条支流。河上有座木桥,站在桥心,兰儿低头快乐地跟河里自己的倒影打招呼。
过了桥,便已经身在山中了。举目四望,兰儿不由觉得十分扫兴。
这哪里是山?分明就是一个大土包嘛!
不过当她走到山顶,却看出了它的独特与差丽。
这里不仅林木扶疏,郁郁葱葱,而且面对平川,视野相当开阔。登上山顶,便能极目望远,纵览江汉平原,细听长江浪涛。
她的心情大好,快乐地在树林里四处转悠,找到了许多野生菇。
不料,就在她想回去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她急忙寻找避雨的地方,看到山那端有座庙宇时,便急忙往那里跑去。
「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兰儿冲进了那间有「娘娘庙」门楣的庙宇。
「哇,好大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