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带着细雨拂面而来,惊醒他的沉思。
诧异自己的思绪在一个名字都叫不出的陌生女孩身上转了许久,林慎干脆跃过回廊,走进雨中。
他想清醒一下头脑就回房,但路边一朵被雨打得快谢了的不起眼小花,再度勾起他如潮的思绪──
记得那天再次见到女孩时,她曲腿坐在路边,表情沮丧,就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妳怎么了?」
确定眼前这个耷拉着脑袋的女孩,和方才那个神气活现、出言顶撞他的女孩是同一人,林慎走了过去。
山风阵阵,女孩抬起脸,飘逸的黑发拂过她秀气的面颊,勾勒出一抹令人心动的美丽。「你是在……问我?」她诧声,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彷佛对他的问话不敢置信。
林慎知道,当时的他神情尴尬。
「算了,当我没问。」
他向来不喜欢管人闲事,会关心这女孩,是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一时昏了头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轻咳一声,掉头就走。
「呃……等等……我、我好像迷路了……」女孩的声音虽然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
「迷路?」看她一脸聪明样,会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停步,却不信。
「到处都是树,遮天蔽日连光都透不进,我哪分得出哪是哪儿……」女孩夸张地说,见他满脸不赞同地看向自己,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呃……我是第一次出远门,有点事想去京里……」
他看她片刻,终于开口。「算妳运气好,我正要回京。」
没想到她愣了一下,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只想知道京城在哪个方向……喂、喂,你别走啊!」
「要就跟来,不要就少啰嗦。」他头也不回地说。
「你让我想想、想想啊……」
眼前快没了他的身影,女孩终于小跑步追了上来。在山里过夜虽然别有情趣,但那要在愿意自找罪受的情况下!
「这么快?后面没老虎吧?」他哼声。
女孩嘻嘻一笑。「事先说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可没跟着你喔!」
他看她一眼,没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山林,直到前方高大的城墙出现在灰蒙暮色中,才指着说:「喏,那就是京城。」
女孩看着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种古道热肠的人,为什么要帮我?」
林慎被难住了,是她长相清秀,还是她与众不同?
心里这样想,他嘴上却说:「妳刚才帮了我一次,算是回报。」
「这样啊……」女孩微愣,看看京城,忽然嗓音轻快地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便笑嘻嘻转身跑开。
那时的他颇为意外,不相信她就这么走了,更不敢相信,他居然有那么一点失落。
失落?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烦,衣袖一拂,逼着自己潇洒地走向城门……
第二章
天雨路滑是不错,但当程洛喜再次跌倒时,心中的沮丧不言而喻。
她知道自己是属于大家闺秀一类,但丫鬟不在身边,路都走不稳,未免也太夸张了。
「洛喜,妳回来了?」简陋小院一角,房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极其期盼的妇人面容。
「娘,妳身子不好,怎么说下床就下床了呢?」程洛喜赶紧回神,跑过去将她扶住。「快进去,小心着凉犯病。」
「娘是担心妳……」妇人凝眸睇了程洛喜片刻,小声道。
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裙,但气质高贵,相貌出众,即使面色苍白显出病态,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我们是犯官家属,处处小心才好,妳长时间不在娘身边,娘心里发慌……」
「娘,我又不是小孩子,在府里走走没事的。」程洛喜穿过房门进到屋里,边换下身上的衣服,边笑嘻嘻地说。
「从前……咳咳……自然不要紧,但现在程家支离破碎,妳还是小心点……」妇人被门外冷风一吹,咳了几声。
「娘,我们好歹还在一起,您就别说那些丧气话……」程洛喜将母亲拉回,扭头看看这间比牢房大不了多少的屋子,脸上笑容不改。「屋子虽然挤了点,但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已经不错了。」
中年美妇听了她的话直发怔,不知该庆幸她生性乐观,还是恼她幼稚不懂其中的厉害。
「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妳上哪儿去了?」盯着程洛喜看了片刻,中年美妇问道。
「啊!妳不提,我差点忘了!」
程洛喜惊叫一声,手忙脚乱从怀中取出一株翠绿欲滴的小草,献宝似的捧到中年美妇眼前。
「娘,这是长在域外高寒之地的异草梦八仙,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没想到这里会有一棵,我费了好大劲才偷偷采回来,等下我拿它给妳熬药,保证喝了精神会好一点……」
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女儿,中年美妇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隔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洛喜,妳也太不懂事了。妳说它是域外异草,八成是皇上的御赐之物,妳怎么可以偷偷采它,被人发现了还得了?」
程洛喜一愣,随即拍着胸脯保证。「娘,安啦,我采它的时候很小心,绝对没人看见……」
「话是这么说,但小心无大错,我们现在是什么身分,万一有事,自己受罪不说,没准还会连累妳在边疆的爹爹和兄弟。」
听母亲提起父兄,程洛喜神情黯淡,出口的声音不由自主小了许多。「我当时看见它,脑子里直想着拿它给妳治病,没考虑别的……」
中年美妇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安慰着说:「娘没有责备妳的意思,只要答应娘,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好吗?」
「嗯,女儿不该一时冲动……」程洛喜垂下脑袋,情绪有些低落,顿了顿,又道:「娘,妳不知道,我今天倒楣透顶,先被洗衣房的大娘笑话笨手笨脚不说,连老天爷也来凑热闹,下个雨把府里搞得好滑,害我跌了好几跤。」
「妳跌跤了?!」中年美妇一惊,再度打量她全身。「有哪里摔坏没有?」
「才没呢!」见母亲关心自己,程洛喜不禁高兴起来。「我的身子向来不错,哪有这么容易摔坏?」想了想,又晃起手中的小草。「娘,我这就去毁尸灭迹,给妳熬药!」
「等等、不急……」中年美妇心中有事,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她。「这是娘做的汤,还有点温,妳先喝了吧……」她的声音虽然犹豫,颤微的手还是指了指靠在墙角的桌子。
「娘,妳又为我下厨了?!」程洛喜看了眼摆在桌上的汤碗,扭过头,不无担忧地看着母亲。「我不是告诉妳好多次了,我吃饭不讲究,填饱肚子就行,妳以后不用为我下厨了。」
「娘只是过意不去,娘这身子像块破布似的,累妳一个人在洗衣房干两个人的活……」
「娘,替妳干活是我自愿,没什么好说,但妳下厨就不一样了,厨房里油烟大不说,妳身体又不好,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会难过的。」
「洛喜……」中年美妇望着她,眼眶顿时红了。
程洛喜最怕母亲哭,赶紧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喝就是了。」
见女儿不疑有它一口气将汤水喝完,中年美妇眼圈更红,泪水情不自禁滴落下来。
「洛喜,娘也不想这样,是娘拖累了妳,娘、娘对不起妳……」
「娘,妳怎么了?」
不明白母亲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失控,程洛喜将汤碗往桌上一丢,赶紧上去安慰。
「其实……嗯……爹投错主子是事实,但朝廷的事今天东、明天西,以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准,妳就别太放在心上了。」
照理说女子不该议政,但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想法,总觉得爹爹虽以谋逆从属被判论处,但那只是运气差,没什么大不了。
听她如此说话,中年美妇一惊,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别乱讲,小心有人听见!」
被母亲这么一说,程洛喜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大逆不道,抓下母亲的手,自圆其说地解释:「娘,我的意思是说,犯了勾结谋逆的大罪,咱们一家人还都有命在,真是幸运。说不定哪天皇上高兴了,来个天下大赦,爹爹和哥哥还能回来跟大家团聚呢!」
「这样啊……」中年美妇舒下一口气,可不知想起什么,又摇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团聚,娘没那个福气,肯定等不到那一天了……」
娘今天好反常,受了什么刺激吗?还是在她不在的时候,被谁欺负了?
程洛喜不解地望着母亲,隐约觉得母亲的心事重重和自己有关,可又不知如何问,只好建议道:「娘,这几天天气不好,在屋子里闷久了容易情绪低落,要不妳加件衣服,我扶妳出去走走?」
「不用麻烦了。」中年美妇摇头道:「娘没有情绪低落,娘只是有感而发,咱们犯妇的命运,只怕永远不会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