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一个星期来,她从未有一刻真正清醒。医师告诉他,她因小产大量失血,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来调养身子,凡事不宜太急切。他并不急盼她得马上清醒,只是住院的日子里,他们夫妻被区隔开来,他不能时时刻刻看她,让他十分不好受。轻轻地在她额鬓落个吻,他不由自主地哼着美国民谣“白发吟”遥想着自己与颂文是歌谣里那对恩爱的老夫妻。
那夜,他们被送入医院后,便分别进了手术室。直到他清醒,已是第三天中午。当时,他的病房里外聚满了一堆高阶警务人员,急着询问他为何会与祭天拓一起出车祸?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考虑了一会儿,不想将事情复杂化,亦不想外界对妻子的背景再有话题,因此,他对他们说是遭挟持。所有人闻言,全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仿佛他们早猜到这起事件的前因后果,问他不过是想确定罢了。之后,他们鱼贯离去。只留下一名主管对他进行说明。
由于他是外籍华人,且在国际社会上具有高知名度,因此,他的安危备受关注。然而,祭天拓是恶名昭彰的黑道人物。所以,当他们一起在车祸现场被发现后,警方便猜测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在他昏迷的三天内,大规模对群龙无首的“祭帮”展开围剿,彻底拔除这个东南亚最大的社会毒瘤。
咚地一声,病房的门被人推开。
路敦逵的思绪回到现实,侧头看向门口。一名小护士伫立在那儿,呆望窗边的那盆玻瑰花。
半晌,她转向病床方向,一副早有所知地喃念:“路先生,我就知道你又偷跑出去买花了,你这样不行啦!”走向床边,看清他怀里“压”了个人,她又叫:“哎呀!路先生,你才开刀一个礼拜,伤口都还没愈合,别老是这样抱着太太呀!”
“嘘。”路敦逵优雅地以食指点唇,示意她安静。“请让我太太好好休息,嗯?”他和善有礼地请求,嗓音低沉迷人。
小护士一愣,闭起嘴巴,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对于路敦逵这位风度翩翩、俊挺迷人的病患,她们其实是又爱又恨。他的相貌、身份全是院内未婚女性所憧憬的,加上他的绅士举止,她们几乎是控制不了地偷偷爱慕他。只是,他老是不遵守医院规定,喜欢偷跑到院外买花,到他妻子的病房拥她人眠,让她们常遭妇科主任的训言,颇令人头疼。
“路先生,你再这样,我们铁定又会挨了主任的骂。请你回房打针吃药,好吗?”长长叹了口气,小护士无奈地说。
路敦逵淡淡一笑,很配合地伸出左手臂。“在这儿打吧!药也一起拿过来,嗯?”
“我就知道……”小护士低声咕哝。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早将药品带了过来。
她利落熟练地打完针,看着路敦逵吞下药,然后叮咛。“你得在丁主任发现你之前离开妇科喔,别害我又被骂。”
路敦逵淡笑颔首。但,心里着实明白,即使那位凶暴的妇科主任丁灿琳来了,他也不会离开。
小护士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不安的心走出门。她当然明了,那位爱妻如命的男人,绝不可能乖乖离开。唉!看样子,她又得挨顿骂了。
门重新关上。
路敦逵抬起左手缓缓摩挲康颂文沉睡的美颜,他真想听她说话。用她那圆润的纯美嗓音叫他,那是任何绝妙古典乐都比不上的听觉享受,他真想听她说话呀!
“颂文--”长指梳弄她的“赫本”短发,唇就着她弧形美好的耳后。“颂文--你在梦里,看到孩子了吧!她跟你说了什么呢?有没有想我这个爸爸呢?你们母女有很多话要说吧!但,别把我这个爸爸排除在外好吗?我想知道女儿和你说了什么?颂文--”轻柔地吻着她的颈侧,他沉缓地呢喃。
“是儿子……敦逵,我们的孩子是个男生……”无预警地,康颂文悠然转醒,嗓音平静却细弱无力地说着。
路敦逵一震。俯首,正好对上她仰转过来的脸。“颂文……你醒了!”抑着声,他不敢太激动。包裹着绷带的右掌抚上她的芳颊。
她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脸清瘦了些,眉宇间有着淡淡愁纹,仿佛昭示了他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当她的目光接触到他的时,她的心难过地痛了起来。她闭上眼,将脸埋入他怀里。
“是儿子呀--”拥着她,他长叹。“怪不得缠你那么紧,不让你醒。”温暖的掌轻抚着她微颤抽动的背脊,眸光望向窗外的远山。他知道她正在哭泣,为那早逝的儿子。
“……敦逵……”她圈紧他的胸膛,带着浓浓的鼻音,哑声说。“他说……他爱我们……他那么小……那么孤单……我无法保护他……敦逵……我……”
“别说了,颂文。”路敦逵吻住她。在他心中,这个掉泪泣血的小母亲,着实更叫他不舍呀!
康颂文抽泣不已,小脸重新埋入他的温暖胸怀。那个像他的孩子,就这么走了,如云般从她身边飘向了天际,她一点都留不住他!一点都留不住……
“还会有的!颂文。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脸埋入她丝绸般的发中,他温醇的低语安抚她。
这个早晨,时间在两人相拥悼念逝去的小天使里,流转而过。
原本宽敞的病房里,此刻全是探病的访客,送来的花束与水果,使得空间狭隘了些。
她未清醒前,路敦逵禁止公司里的部属们来打扰她,以至于她清醒后,他们便一窝蜂涌来,将她的病房全塞满花果、奶粉、鸡精等。
然而,对于部属这样殷勤,路敦逵却感到不悦。他担心过多的访客会累坏她。于是,再度下令,若要探病,就到他的病房做公事演示文稿,让他了解公司状况,否则,全以“跷班”论处。
康颂文幽幽地扬唇淡笑。跷班?!亏他说得出来!这不就是他常有的行为吗?也许,也许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爱跷班的总裁”吧!否则,怎会如此威吓部属呢?真是……轻轻摇头叹息,她抬眸望向窗外,拉拢被子。
窗外已夜幕低垂,现在大概是九点。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待医师巡房后,他便会出现。他会拥着她入睡,让她在梦里都能感受到他温暖韡晔的气息。
祭天拓死了,那个曾想吞噬她的黑暗灭了。她的生命世界是光明的,路敦逵是她的“光明”,他如旭日般让她活在灿亮的美好里。她该勇敢地拥抱的,她早已解脱,早已无顾忌了……
“谁?”外头传来咿咿唔唔的声响,让她回神问着。
毫无响应,门外细弱难辨的声音仍在持续。
“谁?敦逵!是你吗?”她侧身看着门板。那种声音像是小动物发出来的,应该不是路敦逵,那到底是……
“谁?是谁在门外?”她扬高嗓音,探手拿取小几上的水果刀。
砰地一声,门被撞了开。“是我啦!”丁灿琳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她一身轻便的家常服,双臂腋下各挟了一名幼童,左边的那个脸朝前,右边的那个则是两条白嫩小脚在踢蹬。他们的样子看起来滑稽好笑。
“丁主任!”康颂文放下手中的水果刀,一脸不解地看着她。“这么晚了,你不是下班了吗?”她是这家医院的妇科主任,该是不用值班呀!难不成有人指定她在此刻来接生?
丁灿琳喘着气,走向她,将挟在两侧的幼童丢到床上。“选一个吧!”她坐上床沿,大方地看着康颂文,要她从两名面貌相似的幼儿选择一个。
“什么意思?”康颂文看着两名缓爬向她的小小人儿,困惑地问。两名孩童俊秀可爱,粉雕玉琢地,脸蛋一模一样,该是对双胞胎吧!她思忖着。双手不禁分别抚上他们的嫩颊,轻轻摩挲,让他们格格地笑出声。
丁灿琳看着她逗弄着孩子,有些得意地扬起眉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选一个吧!我送你一个。”康颂文才刚流产,一定很想要孩子,但,她却每日“故作”冷静坚强,挺可怜的,不如送她一个孩子好了。反正,她一次就生了两个,送人一个,应该无妨。何况,她是在做好事,安慰一个伤心的母亲呀!“快呀!选一个,别客气呀!”
康颂文惊诧地看着丁灿琳。“你……”
“别你呀你的!我送你一个,你喜欢哪一个,就抱去吧!”纤白玉手拍了拍两个儿子的圆翘小臀,她开始翻弄着儿子的小身躯,如同介绍货品般地说:“别看他们长得一个样儿,他们其实是有区别的。你看!这个左耳垂有痣的是哥哥,他叫佟恩。而这个右耳垂有痣的是弟弟,小家伙叫佟典。两个都满周岁了,还不会走路,可挺会爬的,口齿清晰,已经会叫人了。不信你瞧,小恩、小典叫声‘妈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