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习惯看她如此低声下气,金龙清清喉咙说:「算了,我知道妳现在心情不好。不过人生难免有起有落,妳就看开点吧!」
除此之外,他贫瘠的脑子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语句。
「……那个……我……」她缓缓地推开床单,从床上坐起身子,变换成跪坐在床上的姿势。「非常抱歉,本来应该直接到你的办公室去,可是我……没有那份勇气。趁今天这个机会,请让我向您道歉!」
哇,怎么又来了?!
金龙才皱缩起眉头,她已经深深地低头叩首。
「我错了,我不该随便指责您做出卑鄙的事。你说的都是十分正确的事,是我自己太傻,被身边的人欺骗。」
要命,她怎么会这么「耿直」?这种事,有必要这么认真地谢罪吗?「好了,我知道了,妳的歉意我真的知道了,我原谅妳就是。」
「……谢谢你的原谅。」仍不愿抬起头的她,低头说:「这样我总算可以面对自己的愚昧了。要是没有向您致歉,我就没办法从这件事中学到教训。」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金龙也不能说自己就百分之百没有犯错过,举最好的例子,他就错判了游彩钰。凭借那一天的印象,他武断地以为这小丫头是属于死不悔改的那种人,而他错得可离谱呢!
可能是自己对草莓世代的错误认知也不一定,他总以为现在的小鬼自尊心奇高无比,完全缺乏自我反省的能力。
不过游彩钰显然深切地反省过了。
「妳说的这件事,不光是指误会我的这件事吧?」走到她面前,金龙蹲在床边,视线抬到跟她脸庞差不多的高度,问道。
彩钰的肩膀微微一颤,她抬起头,揉着红红的眼眶说:「我……被自己最信赖的伙伴给拋弃了……一夜之间……」
「傻瓜,是他们背叛了妳,怎么用拋弃这种字眼呢?堂堂制作公司的大老板,怎么可以说这种丧气话?」
她轻晃着脑袋。「不、不对,是被拋弃。大毛,就是那天陪我一起打麻将的伙伴,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左右手,结果他却告诉我,他早就对我心生不满,是他主动约谈公司里的其它企划,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相约一起离开我的公司,自组另一家和我竞争的。他说,他再也受不了我任性的领导,要拋弃我,不再管我的死活了。」
金龙皱起眉头。这大概是标准的受创症候群吧?因为一时的沉重打击,导致原本极有自信的她,顿失所有的自信,甚至连讲话都变得畏畏缩缩的。那名叫大毛的,想必也算计好了这些,以最恶劣的手段,给经验尚浅、无力应付变化的她,最大的打击。
「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领导自己的人。公司里的人,每一个好象都对我不满,我不管做什么都无法相信他们,我担心他们是不是会和其它人一样,丢下我不管……」
怯懦的音调,她喃喃自语着。「刚刚的梦也是,我一个人被留在公司里,大家都走了、都丢下我了、都不要我这个老板了……节目开天窗、公司发生问题,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我无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妳才跑到这个地方,一杯酒又一杯酒地灌?妳以为把自己灌醉了,就会天下太平了吗?游彩钰!」
一叱,金龙站起身。「那天妳跑到我面前,想要抢回自己班底的骨气到哪里去了?妳先前所讲的,对我所说的,要打倒我的胆量,全部都是虚张声势吗?吹牛钰,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这副德行,妳这颗不可救药的窝囊草莓!」
要安慰她,也许很简单。
只要不断地说:「没关系」、「这不是妳的错」、「妳不要担心,我会帮妳」之类的话,就够了。
可是金龙不认为她需要的是这些东西。过去的她或许跋扈、嚣张、傲慢,但起码还有自尊。现在的她若没有给子当头棒喝,说不定就会错过跌倒再爬起来的力量了。
「游彩钰!妳连基本的自尊都没有了是吗?那好,我可怜妳,妳就把手上的节目卖给我,再把公司收起来,躲回父母亲的怀里,做个永远不敢再踏入社会的可怜虫好了!」
金龙在赌她的最终自尊。
他相信当初有气魄和他呛声的小制作之魂并没死,只是被一堆酒精给泡烂了而已。虽然给敌人雪中送炭很愚蠢,但至少比坐视一名原本有前途的小制作,被一些唬烂、恶劣的手法给戏耍掉前途,要教人爽快多了。
「妳怎么说?要把公司卖给我,或是……努力地再爬起来,重新振作,制作出比那些背叛妳的混帐更棒的节目,好一雪前仇?吹牛钰,快作个决定吧!」
第四章
把手上的节目卖给他?退出这个圈子?放弃自己多年的梦想?拋下自己想要成为像他一样顶尖制作人的目标?那么……
我以后要做什么才好?
我还剩下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是为了磨练成为更好的制作人而努力,现在要她说放手就放手,那么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努力至今?
不要!我还不想认输,我还不想绝望,一定还有我可以重新爬起来的地方!
可是……彩钰轻咬着下唇。现在的她该从哪里爬起来呢?现在公司里有经验的编剧、企划都离职得差不多了,还待着的,多半是摄影、剪辑这类技术工程人员。光靠她一个人,要如何带领这瘸了脚的团队继续向前冲?
固然重新找人、重新栽培人才是一个选项,可是迫在眉睫的是「命运天知道」的录像存盘已经所剩不多了,自己哪来的美国时间一边栽培人、一边应付繁重的脚本撰写与拟定企划呢?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现在的她也不敢再启用任何有经验、老资格的企划人才了,深怕又会被那些人讥嘲、看扁,像大毛他们一样,私底下对她这种新手制作人玩两面策略。
不,老实说,她现在也不晓得该怎么带老资格的员工了……毛国华句句指摘的缺点,就像是无情的棒槌,敲打掉了她原本极有自信、踩踏在上头,觉得理所当然的「基盘」。
她深信不疑地以为自己所提出的领导方针都是没错的,结果私底下却被他们评得一文不值。
「梦想性大过现实」、「眼睛长在头顶上」、「欠缺实务,以为自己在美国学的那一、两年,就能取代在工作上的历练」、「动不动就更改企划」、「心性根本还是没长大的孩子」、「要不是有我们帮妳补破网,妳以为那些企划行得通吗?」、「当两年的小制作助理,便一步登天地开公司对别人发号施令,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呆子!」等等等。
彩钰知道自己从没把大毛他们当「傻瓜」、「呆子」,可是他们却产生了那种念头,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沟通方式出了问题?自己所学到的、所自恃甚高的本科系正统出身的尊严,在这次的事件中,并不能帮助她处理任何的危机,只是让她看清楚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自身的实力还不够,所以无法让手下的人信服于我。他们不服气我的领导,自然会离开我。
想让自己的话在别人心中有分量,首先得锻炼自己成为说话有分量的人。
「周制作,就请你买下我的制作公司吧!」
下定决心,彩钰黑瞳坚定地望着男人。
「是吗?妳打算因为一次的失败,便逃离这个圈子,早日金盆洗手,结婚嫁人,不再妄想当什么制作人了吗?」他语气嘲讽,眼中不无失望。
彩钰摇头。「然后,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金龙挑高一眉,等她继续往下说。
「请你也一并买下我,让我在你的制作公司内累积更多经验。我想在你的身边学习一段日子,可以吗?」
「哈啊!」他呵呵笑出声。「妳是说,妳想为我工作吗?妳不等于是在要求我,去训练一名将来也许会威胁到我的新手?明知我训练完妳,妳也不可能留在我的手底下,妳真相信我会严格认真地训练妳,让妳有机会冒出头来吗?」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非常厚脸皮,可是我觉得周制作会答应我的。」
「何以见得?我可不是什么善类,有机会可以打击同业的事,我干么放着不去做?可以拿到妳的节目当然不错,可是要我接收妳……妳这年纪的小孩,都像妳这么天真啊?」
「我不是毫无根据这么说的。以前,你也曾经帮助XXX和○○○,让他们拥有自立门户的机会。你培养过不少杰出的编剧、企划人才,这些你不会否认吧?所以,我觉得只要您肯接纳我,就不可能把我放生,置我的死活于不顾。你若是那种会袖手旁观、趁火打劫的人,刚刚也不会用那番激将法来刺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