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月仍是不说话。
门房哀声叹气了良久,见说不动凌寒月,那寒风又吹得他一把老骨头都快受不了了,遂连连摇头,走进山庄内。
那门房并不知道,绿柳山庄未来的庄主夫人虽然是个瞎子,但却被奉为江湖两大神医之一。
那日,司徒焰那把短刀刺中的是致命的地方,大量鲜血狂流而出,令云奇当场失去了意识。以他的伤势及失血的情况看来,若是普通人,老早一命呜呼哉了,好在云奇内力深厚,勉强多撑几天。
这几天,云腾双翼忙着延请名医,几乎只要是江南稍有名气的大夫都给找了来,但每一个大夫赶来后也都连声叹气摇头,说是人伤得这么重,怕是医不好了,与其让病人受罪,不如让他好好的去吧!
这番话只气得石敢当频频大吼,差点就拆了那不识相的大夫的骨头。
凌寒月知道,若是真有人能救得了云奇,则非两大神医莫属。南圣手行踪成迷,不知到何处才能寻得到人,但北幻影就近在眼前,所以,凌寒月再次来到绿柳山庄,可这次是为了恳求柳无言出面医治云奇。
对于她的恳求,韩渊的回答是冷淡的拒绝。
门房带了韩渊的话出来告知凌寒月,“云少之所以会受伤,全是因为你而起,你已和绿柳山庄没有关系,绿柳山庄没有必要为你救人。”
凌寒月不死心,就跪在绿柳山庄前,她知道韩渊冷酷无情,他不想做的事,别人再怎么恳求也没用,可是,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她就不放弃。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两天,漫长的时间对凌寒月而言并不难捱,白天的骄阳,夜晚的寒风,都不曾侵入她的知觉,她那一颗心始终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处,脑袋则是一片空白,身体和灵魂好似分了家,心魂四处飘呀飘的,怎么都不肯回到自己的躯壳里,而身体却固执的跪在地上,等候最后一丝希望。
午后,果然如门房所说的变了天,大雨如倾盆般浙沥哗啦的落了下来。
凌寒月也不避雨,依旧跪在绿柳山庄前,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坚持,而且,爷恐怕真的是不会改变心意了。也罢!那她就跪在这里,看是云奇先撑不住,还是她先断魂吧!总归他们会在阴曹地府相见,这样也不算遗憾了。
滂沱大雨中,黑暗朝她笼罩而来,终于,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她恍惚的睁开双眼,意识仍陷于浑沌,不知是在黄泉,抑或是人间。
“你终于醒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调亲切温暖。
她猛然坐起了身,却因动作太猛,眼前一阵晕眩,痛苦的轻喘了一声。
“别忙。”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那亲切的声音又道:
“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身子状况严重失调,起得太快,必然会头晕,不用急,慢慢来。”
凌寒月静待了好一会儿,头部的晕眩才平息。她抬起头来,怔愕的看着扶住她的人,好半天才找到声音说:“你……是你救了我,送我回来?”她认出这里是她先前所住的客栈厢房。
柳无言轻轻点了点头,“你这样虐待自己,可得调养好一阵子才能恢复过来,最近你的饮食尽可能清淡些,否则肠胃会受不了。我刚刚请店家给你煨了些小米粥,还热着呢!你趁热吃一些好不好?”她问,身子已经转过去,想要端粥。
凌寒月拉住她,猛然跪了下来,“柳姑娘,我求你救救云少,求你。”她不知道为什么柳无言会救了她,也弄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记得心头最惦挂的事,于是忙急切的恳求。
“你别这样。”凌寒月的动作吓着柳无言,她连忙伸手要扶她,“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凌寒月不动如山,跪在地上,硬是要求柳无言出手相救云奇。
柳无言轻轻叹了口气,“你别急,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去看过云少,他没事了,你先起来吧!”
凌寒月一怔,“你看过云奇了?”
柳无言点点头,“我看过他,也给他治疗过了。他受伤虽重,幸好内力精湛,已经熬过最危险的时候,再来只要好好休养,自然就会痊愈。”
如释重负的感觉窜过凌寒月全身上下,她松了口气,虚脱的坐到在地上。柳无言扶着她站起来,坐床上,问:“你想见见他吗?”
“我……”释然的表情由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迟疑。
她想见他吗?她当然想,想亲眼目睹他安然无恙,想知道他不会因为她的行为而丧命,可是……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声音细微。“知道他没事就够了。”
在她那样伤害他以后,她拿什么面目见他?
柳无言没说什么,迳自转身端起放在桌上的粥,送到凌寒月面前,
“你先吃点东西呢!饿了这么久,很伤身的。”
凌寒月没有拒绝,接过碗来,食不知味的吃着。
吃了几口粥,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是爷让你来的吗?”
柳无言摇了摇头,“不是。”
凌寒月黯然的低下眼睑。
柳无言又跟着道:“不过,如果他不让我来,我是不可能来得这里。”
“柳姑娘……”凌寒月一怔,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柳无言轻轻一笑,双手交握安置在膝上,“你叫我无言就可以了,我可以叫你寒月吗?”
凌寒月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她双目失明,遂轻嗯了一声。
“寒月,”柳无方轻唤她的名,那一双迷朦的秋瞳视而“不”见的朝着她,表情认真的说:“韩大哥这样对你,你恨他吗?”
凌寒月摇了摇头,“庄主对我有救命及栽培之恩,寒月不敢或忘。”
柳无言轻轻咬着唇,又道:“我在十一岁那年认识韩大哥的,那时候他也还大我没几岁,我见着他时,他正躲在树林里哭,我问他为什么哭,是哪里痛,他就恶狠狠的瞪着我,说他才没哭,还叫我滚开,不要烦他。”
她的眼眸因回忆而更加深邃迷朦,唇边那抹笑意美得如诗如画。
“我想,你多少知道韩大哥的身世了吧!他是平宪王的嫡子,本该是王位的继承人,但老王爷妻妾不少,生了许多子嗣,个个都想要继承王位,手足之间不断互相残害,其中尤以二王妃最是心狠手辣,帮着两个儿子对付其他弟兄,一心夺取王位;再加上老王爷放话说他的王位只给有本事的儿子,以致更助长了二王妃的野心。韩大哥的母亲早逝,老王爷又不保护他,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才会养成韩大哥冷酷无情的个性。”
“我和韩大哥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深知他极端的性子,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也不关心,旁人的死活对他而言更是无关紧要,他唯一在乎的就只有我和娘;虽然如此,在我们面前,他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常这里摔那里跌的,韩大哥总是会扶起我,骂我不长眼睛;但他虽骂得凶;可是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只是他的性子就是那样,娘说他是别扭,不喜欢别人知道他在关心人。”
“你想说些什么?”凌寒月蹙起了眉问。
柳无言微微一笑,仍是一派温婉,“你是不是认为,因为你长了一张和我神似的脸,韩大哥当年才会救你?”
凌寒月一震,猛儿抬起头。
“我虽然眼睛瞎了,但耳朵没聋,下人的蜚短流长,多少总会听到一些。”
凌寒月难堪的握住拳,没有作声。
“那你一定也以为在韩大哥眼里,你只是我的替身,现在我回来了,韩大哥便再也不需要替身,所以你就被赶了出来?”
柳无言的声音虽然轻柔,但一字一句全戳进凌寒月的心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自己从喉间逼出声音,
“柳姑娘请放心,寒月在他心中只是一个下属,这一点寒月一直很清楚,从来就不敢有非份之想。”
柳无言轻轻蹙了蹙眉,“我想,你是弄错了吧!韩大哥没有把你当成下属,在他心中,他一直当你是妹妹一般。”
凌寒月一震,本能的道:“不,那是不可能的。”
“或许一开始,韩大哥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替身,但是人非草木,你为他做的,他不可能不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以来,我和韩大哥谈了很多,也知道你一些事情。当年韩大哥救了你,又收留你,教你一身的武艺,我知道在你心中,韩大哥就有如天神一般,你敬他、畏他,对他的命令丝毫没有任何疑虑,也不知询问,甚至在别的男人出现,表示对你有意时,你仍死守着对韩大哥的忠诚,漠视对方的存在。”
凌寒月又是一震,哑然的看着那张与自己神似的容颜,半响说不出话来。
“从韩大哥出现以后,你就以为自己是为韩大哥而活,你的心意,韩大哥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得明白,光是因为拥有一张和我神似的容颜,是不可能让韩大哥留你在他身边六年之久的,更遑论教你武艺、教你经商,甚至让你陪同他走遍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