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说:「听话,不要自责,不要乱想,我会帮妳,好吗?」
祖颖流下泪,她又点了点头,像个乖巧的孩子,她现在不想坚强了,她好累好累,觉得好沮丧。
「难得妳这么乖。」他说。
她笑了,跟着痛哭起来。柴仲森将车子驶向路旁停住,解开她的安全带,将她揽进怀里,大大的手掌一下下摩挲着她的背脊。
「祖颖,不哭……」嗓音如斯温柔。
祖颖埋在他的胸膛哭泣,想着——假如姜绿绣身旁也有像柴仲森这样温暖的人,她会不会改变决定?会不会觉得这世界仍算可爱?
也是在这时,祖颖发现,自己是个幸运儿,身边有个男人,这样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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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气氛低迷,一个牛皮纸袋躺在祖颖的桌面,那是姜绿绣请快递送来的。里边有封信,注明姜绿绣想要的葬礼仪式,还有张支票,是请托祖颖代办后事的费用。望着姜绿绣娟秀的字迹,想到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她的字,祖颖泪流满思。
祖颖:
谢谢妳,我看过新书了,知道妳很用心,封面很美。
我以为这是我出道后,最满意的作品。但讽刺的是:竟在几年前,便有内容雷同的著作问世。
也许太阳下本就无新鲜事,我想得到的桥段,别人也想得到吧,实在扫兴。
祖颖,为了写作,我忽略太多事了,几乎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难怪,男友一个个跑掉。我是惯于寂寞了,但跟我作伴的人就可怜了,怕跟着我会很孤独。
祖颖,我以前总以为写出个什么旷世钜作,就算成功。
但怎样才算满意?一个人的才华有限,近几年怕失败,被完美追着跑,尤要立足在水平上,人就患得患失,一点批评都觉得难堪,像针扎在心上。
我受不了这战战兢兢的感觉。我实在倦了,我也不想敏感,但就是没办法不理、不受伤。
祖颖,我想远行,想永远地休息了,妳可不要追着我讨稿子啊,以后可是没有了喔。我再也不用苦恼了,再不用写稿了,以后我没新故事了,谁还能批评我?
最后这几年,我的朋友只剩妳了,所以后事拜托妳。
祖颖,其实每次妳来,我都很开心,看妳活蹦乱跳,很有活力,好象都不会累。不像我,我对什么都懒了,灰心着。
说实在的,我很羡慕妳。
妳有柴先生关注的目光,而我,有的只是个虚名。
附上一首诗,我的告别式,只要诗,不要冗长的废话。还有啊,可别给我来那套瞻仰遗容的烂事,死了还要给大家瞧,我受不了。
绿绣亲笔
祖颖叹息,收好信。
姜绿绣说错了,她也会累的,譬如这时,发生这种事,她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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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绿绣的告别式,选在一个晴朗的周末,会场用盛开的百合花布置。
亲临现场的,多是出版界名人,还有姜小姐的书迷。祖颖主持告别式,柴仲森找来阿J和他的朋友们在场帮忙。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花香,祖颖穿著黑色套装,襟前别着百合花,她站在台上,简短地向与会者致词,并简介姜绿绣的著作。
然后,对着麦克风,她目眶殷红,哽咽道:「……遵照姜小姐的遗愿,我在此,为她念首诗,向她道别。这是波兰女诗人辛波丝卡写的『广告』。」
柴仲森将记着诗的卡片,递给祖颖。祖颖红着眼,一字字朗诵,她难过的表晴,令他揪心,他站在她身旁,讲台后,他紧握着她的手,给她支持。
祖颖一字字清晰地说:「我是一颗镇静剂,我居家有效,我上班管用,我考试,我出庭,我小心修补破裂的陶器——你所要做的只是服用我,在舌下溶解我。你所要做的只是吞下我,用水将我洗尽。」
忽然群众低呼,一只白鸽从窗口飞进来,停在讲台边。祖颖怔住,泪夺眶而出。白鸽咕咕地啄了啄讲台,停住不走,像等着祖颖念诗。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感到不可思议。
是妳吗?绿绣?祖颖拭去眼角的泪,继续朗诵——
「我知道如何对付不幸,如何熬过噩讯,挫不义的锋芒,补上帝的缺席,帮忙你挑选未亡人的丧服。你还在等什么——对化学的热情要有信心。」
祖颖顿了顿,深吸口气,又说:「你还只是一位年轻的女子,你真的该设法平静下来。谁说,一定得勇敢地面对人生?把你的深渊交给我——我将用柔软的睡眠标明它,你将会感激,能够四足落地。把你的灵魂卖给我。没有其它的买主会出现。没有其它的恶魔存在。」
在祖颖轻软略带沙哑的嗓音里,台下众人低着头,或哽咽,或啜泣。白鸽咕咕地听祖颖将诗念完,祖颖收好诗卡,凝视着白鸽,伸手摸它,它却啄了一下她的指尖,像讨厌被碰触,它振翅,飞走了。
柴仲森搂住祖颖,接替剩下的工作。他对宾客们陈述葬礼进行的方式,谢绝瞻仰遗容的手续,然后神父接过麦克风,带领大家吟唱诗歌,在庄严肃穆的气氛里,结束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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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绿绣的葬礼妥善地完成后,祖颖正式向出版社递出辞呈。
「妳要去哪?有别的出版社挖妳吗?」总监很惊讶。
「做得好好的,干么辞职?」主编诧异。
「我累了。」祖颖婉拒出版社的慰留。「我想好好休息一阵子。」最后祖颖在老板的坚持下,办理留职停薪,开始放大假。
她的假期全让柴仲森安排,她不用动脑,全心当个跟班。
柴仲森将雨人的行李打包好,带祖颖去坐火车。
「要去哪?」
「去流浪。」
他们跳上火车,非假日时间,火车里空荡荡,柴仲森拉着她穿过一节节车厢。
「流浪?真的吗?」
「真的啊。」他回头,对她笑了笑。
「流浪到哪?」祖颖纳闷。
「有目的地就不叫流浪了。」他牵着她的手。
祖颖停步,指着走道旁的座位。「我们的位子在这里!」
「不,我不坐。」
「是这里没错啊!」祖颖核对票根,但柴仲森却拉着她继续往另一节车厢走。「柴仲森?柴仲森?」祖颖莫名地被他一路往车尾拖。他们在晃动的火车上,钻过一节节车厢,一直到最后的一节车厢。
「到底了,柴仲森!」已经是车长室了。穿制服的车长瞄他们一眼,低头继续核对他手里的纪录表。
祖颖悄声问柴仲森:「你到底想干么?这里没座位啊。」
祖颖环顾这间小小的末端车厢,只有两排靠窗的横式长型座位,和一些突兀的银色方箱,里边应该是操控火车的按钮,车长座位有一张小桌,上边有火车的监控仪表板。
这里阴暗、潮湿,有汽油味。
但柴仲森推开最底的一扇门,冷空气一下子扑进来,拂起她的发,阳光洒进来,外头一大片绿色风景,弯弯曲曲的铁轨急速延伸着……
祖颖被这个画面震慑住,好奇妙的风景!看着蓝天白云,两旁山野风景,火车吐出一截截铁轨,风呼呼地吹,送来青草的香味。
「来。」他拉祖颖出来,关上门,离开车长室,和她握着车末的铁栏杆,与她并肩站着欣赏风景。
因为没有窗的阻挡,疾风直接拍打着他们。
「感觉怎样?」他转头,笑问她。
她深吸口气,开心了。「好舒服!你怎么知道有这么棒的地方?」祖颖趴在栏杆上头,看着他。
「这是特别座,站在这看火车吞噬铁轨,看绵延不绝的风景,有种与世隔绝、很宁静的感受,以前写不出稿子,我都来这里站很久,吹吹风,让脑袋放空,好好休息。」他搂住她的腰。「这才叫休息,什么都不想,只看美丽的风景。」
祖颖将头轻轻靠着他的肩膀,望着田野,满足地叹息。「跟你在一起,真快乐。」
「现在有没有觉得,之前一直拒绝我是妳的损失?」
祖颖哈哈笑。
柴仲森将身后的背包拿下,打开背包,拿出一朵红玫瑰。「我现在正式跟妳求婚。」
祖颖眼睛一亮,接下玫瑰。闻了闻,打喷嚏。「哈啾~~」
「该不会对花粉过敏吧?」他感到不妙。
柴仲森看她将花按在胸前,很可爱地对他笑着。「柴仲森,我答应你。」
「我应该非常高兴……」他幽默道:「不过可能追妳的过程太辛苦了,现在妳答应,我竟然不敢太高兴,妳不会反悔吧?」
她哈哈笑,又打了个喷嚏。然后她觑着他,眼里泪光闪烁。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就算会被我爸修理,我也不后悔。」
这时火车钻入地下道,白昼骤黑,不见五指的地下道里边,像另一个世界,祖颖啧啧称奇,看铁道里偶有零星的红色灯火闪过,两边还有一小个一小个工作室,还有几个模糊的穿制服的影子,那是铁路局的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