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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元宝骄傲的回敬过去:“我爹的金银财宝就像那‘瓦屋檐前水,点点不离窝’,富得流油!我叫金元宝,可是半点没叫错。”

  比起来,默婵真是八风吹不动,情绪不受人左右,仍是一派优闲的口吻:“元宝,我可是要回家吃饭了,先声明,不等人的。”

  “那怎么行!我才不吃冷饭剩菜。走罗!走罗!到你家吃好料的。”说走就走,马上把两个外乡人抛之脑后,亲亲热热的和默婵相伴而去。

  何道尧仍不死心,高喊:“姑娘,你的蓝猫十两黄金卖不卖?”

  默婵不予回应,倒是金元宝回头朝他扮个鬼脸。“你喊破了喉咙也没用,谁希罕十两黄金,呸。”

  一双少年男女在暮色里愈行愈远。

  范啼明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寞笼上心头,不知为何。

  何道尧沉思的道:“十两黄金都不看在眼里?不会吧!我明明看见他从那间老房子里跑出来,那两扇木门早该换新的或重新上漆,显然日子并不宽裕。”

  “哪间老房子?”

  “就是前头你停下来听风铃声的那一家。”

  “如果是那一家,你大可省下唾沫,不必再白费心机了。另外挑些花样新颖的丝绸或胭脂花粉,带回去送给霍香吧!”

  “为什么?”

  “你适才提到过这一片已是私人土地,你可知道主人是谁吗?”

  “是谁?”

  “张师涯。”一提到此人,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是他!”何道尧的惊异不在他之下。竟是这般凑巧?才到江南便与张师涯扯上关系。“是那姑娘告诉你的?她又是张师涯的什么人?”

  “我不知道,只知她叫江默婵。”

  “奇怪了,如果那旧房子是张师涯的,以他的财力,大可整修得美轮美奂,没道理任其老旧而不管。”

  “财主的怪癖各有千秋,不需多费思虑。”

  “呵,我看是华宅美厦住久了也不感觉美,买下城郊的小湖旧屋,心血来潮时住上几天,更能体会他用黑心肝建构出的‘愚目山庄’是多能彰显他的得意。”

  “别说了,回去吧!”

  范啼明幽微地一笑,不愿宣泄太多的心事。

  何道尧回头看了看,只有风吹竹叶响,并无异状,不过还是跟着范啼明回去。

  林风低吟,寒气动。

  昏暗的竹林内,夜行使者悄悄的活动起来,看不见的飞虫发出嗡嗡声,大鸟黑影掠过湖面,飞进杳无人迹的树丛里。

  某些人,也是属于夜行动物之一。

  譬如鬼,或活得像鬼一样的人。

  黑夜降临了,晚春仍带凉意,此时若有人站在默婵四人方才伫立的地方,会感觉到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窜上心窝,以致全身抖擞,牙根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周围的气息变了,变得阴森森、冷飕飕,而这一切只因为多了一个人。

  一位昂藏八尺的黑袍男子,一张不知是俊是丑的脸,藏在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下,令人望而生畏,突觉寒冷,由心底冷出来,而这,不完全是鬼面具吓人,是从这个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人类的暖意。

  他是来自地底的鬼主?还是睡在冰窖里长大的?

  注意看,只有那一对眼波不动的黑眸里,正隐隐闪烁着两簇火苗。

  “她就是金元宝?真是久违了!”声音也像结了冻的冰珠子,慢慢吐出。

  “就从她身上下手吧!”

  这句话流进寂静的暮色中,虚空的不引起任何回响,旋即消逝。

  任谁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会断定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男子,避之唯恐不及吧!或许,这是他的心愿之一,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少来惹我!”可不,他冷得像一座冰山,嘴里吐出的是冰珠子,即使是跟随他数年的“黑内双姝”冷慧凡和姬水柔,也只能隔着一座无形的冰墙和他交谈,久而久之,这两位原本似水柔情的江南娇娃,也被薰陶出一身清冷气质。

  冷慧凡一身的黑,姬水柔一身的白,她们全对主人忠贞不贰,愿意付出她们的所有,却只能各自守着自己的孤独,一年两年,因为她们的主人——“厉鬼”郭冰岩不需要,他不要她们付出“所有”,他从来只知夺取他想要的!至于他不要的,弃若敝履。

  “主人!”先开口的一向是姬水柔,冷慧凡向来寡言,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受了影响。

  黑袍男子动也不动一下,只以冷极的声音道:

  “如何?”

  “办妥了。”姬水柔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情知项二个字多令他满意,顿了一下,才细诉详情:“我们两人押着‘登封五鼠’到他们的巢穴一探究竟,脏物之多真是惊人,显然这几年他们联手劫盗,手法十分高明。我们遵照主人指令,将脏物全数没收,留下一斗明珠,其余的全部变卖,所得银两用来救济因水患而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此外,将‘登封五鼠’交付官府,得到一笔赏金……”

  “那是你们应得的。”把这句话都说得无一丝温情,不愧是郭冰岩,不愧是冰冷的岩石。

  “多谢主人。”姬水柔仍是满意的,因为主人对她说的话有所反应。

  “可是,为什么?”冷慧凡突然开口,虽说仍装出冷若冰霜的样子,但声音微微颤抖,显示了内心的激动。“为什么独留下一斗明珠?可是与主人辞去‘代理鬼王’之位有关?”

  “慧凡姊!”姬水柔难得的花容失色,足见她多么惊讶,连“姊”字都随口而出。郭冰岩一向厌恶无血缘之亲的人搞姊姊妹妹那一套,世事无常,有朝一日姊妹变仇人,该有多可笑!所以,她只也在私底下尊重一下比她大的冷慧凡!

  她真有勇气!姬水柔心底暗暗佩服,又不免担心主人的反应。

  冷慧凡双眉紧锁,似已若有所悟。

  一直背对她们的郭冰岩,缓缓转过身来,黑袍随风飘动,一张鬼面狰狞的凝视双姝,七情不动的冷声道:

  “因为,我要金元宝。”

  冷慧凡震动了一下,因为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姬水柔也震动了一下,因为主人的坦白。

  而鬼面男子已在回答后立即消失了踪影,只余阵阴笑声旋荡在黑夜里。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宋·苏轼《春宵》

  这诗是写给有闲情逸致的人欣赏的。春天的夜最美,花儿散发着清甜的幽香,月色柔如水,月阴朦胧,所以诗人认为就是短短的一刻,也抵得上千金。

  “狗屁苏东坡!你给我千两黄金,我把一刻春宵的光阴卖给你,看你换不换?”

  在旧房子的灶间,负责为小姐烧洗澡水的丫环冷翠,一边添柴薪一边诅咒着,要是她有千两黄金,今天她也是一位小姐,有人替她端洗脚水。

  “阿翠!”忠婶不知何时来到她背后,手里端着两盘剩菜。“你又在念什么东西,还不快把水烧热了,端到小姐屋里。忙完了,再过来吃饭。”

  “没看见我正在做吗?我又没偷懒。”冷翠嘀咕着,站起来伸个懒腰,一眼看见母亲手上拿的剩菜,忍不住又皱眉道:“娘,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菜煮好后,为我们留一些在厨房里,不要全端出去,你看,又要吃剩菜了。”

  “这是规矩,你懂不懂?这儿不比山庄,没有大厨房和小厨房,我们能够跟主人同吃一锅菜,你还不知足?”忠婶老早看穿女儿的心事,她一生安分老实,不希望女儿做非分之想。“相当年我和你爹穷得要饿饭,六、七岁的你天天哭着要东西吃,瘦得像一根草。现在你好东西吃惯了,忘了肚子饿的滋味,不知道惜福,还嫌剩菜不好,呵,这些剩菜若拿到乡下你舅舅家,不晓得有多宝贝,这顿留到下一顿,不舍得全吃完。”

  冷翠拿指头塞住耳孔,低嚷道:“你念够了没有,娘?在山庄里你念,来到这里又念,你要是真怀念乡下的苦日子,可以告老还乡啊!”

  忠婶岂会被激倒,刺出回马枪:“也好,我跟你爹商量一下,就带你回乡下订亲,看是李家的大牛还是……”

  “打死我也不要!”冷翠像是被老鼠咬到,大嚷大叫。嫁给脏兮兮又黑漆漆的种田人,光用想的,就觉得受不了。

  “你小声点。”忠婶不安的望向门口。

  “怕什么?就算我把屋顶叫翻了,她也听不到。”冷翠反而更大声,像在跟谁挑战似的。“那个冒牌千金总不会到灶间来吧?”

  “谁是冒牌千金?”冷忠突然冒了出来,怀里抱着一捆柴火,原来他在后面柴房,难怪她们没注意到。

  “没有啦!”冷翠对不苟言笑的父亲有几分顾忌,左右言他:“我跟娘在聊附近的一些人,谈天而已。”

  “你可真闲。”冷忠斥道:“水都滚了,你还站在这里嚼舌根?没看过比你更懒惰、不中用的丫头!”

  冷翠最气父亲这点,随时不忘提醒她是“奴才的女儿”——再卑微不过的一个丫头!他们老夫妇自个儿当奴才当上瘾了,也要女儿做一辈子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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