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丽说的每句话都打动凯琳的心。
“亲爱的凯琳,”薇丽走回床边,拿起斗篷。“该是你踏出成为‘女人’的最终一步的时候了。生命中的某些事是暂时的,某些是永久的,你该作出决定了。”
她像来时般匆匆离开,但她的话令凯琳深思良久。她听着马车声辘辘驶离,披了件羊皮外套,跟着离开屋子,到小时候常去的奴隶教堂。
教堂里阴暗冷湿。她坐在长木椅上,想着薇丽所说的一切。
老鼠在角落吱吱叫,树枝拍打着窗子。她想起肯恩离去前,她在他的脸上看到的痛苦。长久以来,她一直紧闭的心门打开了。
无论她怎样否认或抗拒,她已经深深爱上肯恩。在那个六月的夜晚,他将穿长裤的她由墙上拉下来时,她的爱就已经写在星辰里了。她这一生的经历都只为了和他相遇,就如同他是为了她一样。他们是彼此的另外一半。
她在两人的争吵和争斗中爱上他,在她的固执和他的傲慢中爱上他,在他们惊觉到彼此的看法竟如此雷同时爱上了他。还有在那些亲昵的夜里,他们结合为一,创造出她腹中宝贵的小生命时──她就是这样爱上他。
她衷心希望一切可以从头再来。如果在他对她软化的那些时刻里,她能够敞开自己,同样回报他的温柔就好了。现在他走了,而她从不曾说出她的爱意──虽然他也是。或许是因为他的感情没有她的深。
她想去追回他,一切从头开始,而且这次她将不会有任何保留。但她不能这么做,是她造成了他眼里的痛苦,而且他从不曾假装他需要妻子,更别说是像她这样的妻子。
泪水流下她的面颊。她拥抱自己,接受了事实。肯恩很乐意摆脱她。
然而她还必须接受另一项事实。该是开始她自己生活的时候,她已经沉溺在自艾自怜中够久了。夜里她可以待在自己的卧室里哭泣,但白天她必须擦干眼泪,保持清醒。她有工作要做,而且有太多人依赖着她。最重要的是,她的孩子需要她。
婴儿在七月出世,是个漂亮的女娃儿,继承了她父亲的金褐发和母亲的紫眸。凯琳将她命名为薇莎。
凯琳的生产过程拖了许久,莎妮一直守在她身边,杜小姐则紧张得绞断了三条手帕。最先来访的是罗牧师夫妇,他们似乎很高兴她和肯恩的婚姻终于有了孩子诞生──即使是在婚礼的十二个月后。
一整个夏天,凯琳都在休养,并深深爱上她的女儿。薇莎是个甜美、人见人爱的小天使。夜里当她醒来需要喂奶时,凯琳会将她抱到床上,相拥入眠。薇莎满足地偎着母亲的乳房,凯琳的心里则满盈着对女儿的爱意。
薇莎是上帝赐给她最珍贵的礼物,而且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薇丽经常写信给她,偶尔也由查理斯敦来访。两人间的情谊日益深厚。薇丽依旧放话要引诱肯恩,但凯琳现在知道她只是藉此想刺激凯琳的嫉妒,和她对肯恩的感情──然而她对肯恩的爱意根本毋须提醒,它只会随着时间更加深厚。
秘密揭露后,凯琳和莎妮的感情更好了。她们仍会出于习惯地拌嘴,但莎妮已不再对她有诸多保留。但有时候,看着莎妮的眼里自然流露着对曼克的深情爱恋,凯琳的心会一阵揪痛。曼克的温柔和爱意已彻底赶走莎妮过去的鬼魂。
曼克了解凯琳需要谈论肯恩。在产后居家休养的夏日午后,他告诉她有关肯恩过去的一切:他的童年、离家后的流浪岁月,以及在军中的英勇战迹。凯琳认真听进了一切。
九月初,她已恢复体力,也对自己有了更深的了解。薇丽曾说她应该决定生命中的哪些事是短暂的,哪些是永恒的。当她骑马穿过“日升之光”的棉花田时,她终于明白薇丽话里的涵义。现在该是找回她丈夫的时候了。
不幸地,理论比实际容易。代理肯恩财务的律师知道他曾去过纳契,但之后就音讯全无。凯琳知道他卖掉纺棉厂的钱一直原封不动地摆在查理斯敦的银行里。为了某些理由,他可以说是身无分文地离开。
她请人在密西西比一带到处打听。人们记得他,但似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十月中旬,薇丽由查理斯敦来访时,凯琳已几近绝望。“我到处询问过了,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他在德州的圣卡洛斯,凯琳。”
“你一直都知道他在哪里,却没有告诉我?你怎么能这么做?”
薇丽无视凯琳的怒火,啜了口茶。“你又没有问过我,亲爱的。”
“我不认为我必须!”
“你生气是因为他写信给我,而不是给你。”
凯琳很想掴她一巴掌,但一如以往,薇丽说对了。“我猜你一直在透过信件引诱他。”
薇丽笑了。“很遗憾不,他只是想藉此得知你的消息。他知道如果你有事,我一定会告诉他。”
凯琳心里很难过。“那么他已经知道薇莎的存在,他却仍不愿回来。”
薇丽叹了口气。“不,凯琳,他不知道,而我不确定我对他隐瞒究竟对不对,但我认为这个消息应该由你来告诉他。我无法忍受看着你们继续互相伤害。”
凯琳的怒气逸去了。“拜托,告诉我你所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前几个月,他跟着河船到处走,以赌博为生。之后他搬到德州,担任驿车的保镳──非常艰辛、危险的工作。他也牧牛过一阵子,现在则在圣卡洛斯经营赌场。”
凯琳愈听心愈痛,肯恩又回到了旧日的生活方式。
他在流浪。
凯琳在十一月中旬抵达了德州。这是段漫长的旅程,更辛苦的是,她并不是独自一个人旅行。
德州粗犷的景象对她是一大意外。它和她的家乡南卡罗莱纳截然不同──一望无际的平野,扭曲的矮树生长在崎岖的岩石间。人们告诉她雨季时洪水会淹没整个峡谷,但夏日的骄阳又会将土地晒得龟裂。然而,这块土地却也吸引了她──或许是因为它代表着一种挑战吧!
但越接近圣卡洛斯,她也越不确定。她拋弃在家乡的一切,前来寻求一个从不曾说过爱她的男人,这样的决定是对的吗?
她踏上通往“黄玫瑰沙龙”的阶梯,胃中绞成一团。这几天她一直食下不咽。在出门前,她接连换了好几套衣服和发型,最后决定穿上她回“日升之光”的第一天,穿的粉色玫瑰边的鸽灰色旅行装。她甚至戴上同样的帽子和面纱──只不过旅行装的胸部紧了些,提醒她许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戴手套的手微微颤抖,迟疑一下之后,用力推开旋转门,走了进去。
她早听说“黄玫瑰”是圣卡洛斯最好、也最昂贵的一家沙龙。它铺有红金双色壁纸和水晶吊灯,桃花心木制的长吧台,吧台后是一幅金发女子的裸体像,媚眼生波,贝齿红唇间叼着一枝黄玫瑰。
还不到中午,沙龙里只坐几个男人。凯琳一进来,他们全停止了谈话,转头看向她。他们虽无法看清楚她的面容,但她的穿著和仪态明显表示她不是沙龙女子──即使是像“黄玫瑰”这样高格调的地方。
吧台服务生紧张地清了清喉咙。“我能为你效劳吗,夫人?”
“我想见白肯恩。”
他不安地望向通往后面的阶梯,再来是手上正在擦拭的玻璃杯。“这里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凯琳越过他,朝楼梯走去。
他赶快绕过吧台。“嘿,你不能上去!”
“等着瞧!”凯琳丝毫没有慢下脚步。“如果你不希望我闯错房间,或许你可以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白先生。”
吧台服务生是大个子,虎背熊腰。他习惯对付酗酒闹事的牛仔或枪手,却不知道该怎样对付一名淑女。“左边最后一个房间。”他含糊地道。“这下我麻烦大了。”
“谢谢你。”凯琳挺直肩膀,像女王般走上阶梯,由衷希望房间里没有人能够猜出她心里有多么害怕。
她的本名是艾珍妮,但对“黄玫瑰沙龙”的男人来说,她就只是“露露”。就像多数来到西部的人一样,露露已埋葬她的过去,从不曾再回顾。
浓妆艳抹的脸使她看起来比实际的二十八岁苍老。幸好,她仍有一头浓密的褐发,以及丰满似蜜瓜的双峰。她的日子过得不容易,直到她的前任爱人去世,将“黄玫瑰沙龙”留给了她。一夕之间,她成为圣卡洛斯最炙手可热的女人──除了眼前她想要的这名男子。
她噘起红唇。“你答应要驾那辆新马车,带我出去兜风的。为什么今天不行?”
“我有事情要做。”他简洁地道。
她微一俯身,露出最傲人的一对波霸,但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别人会以为你才是沙龙的老板,不是我。有什么事重要得不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