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们的约定,”另一个女孩道。“就算她是他的监护人,她是个南方人,我们都得痛恨她。”
凯琳听够了。“如果那意味着我不必和你们这些傻气的婊子谈话,那正好。”
女孩们全转过头来,一齐惊喘出声。她们打量着她丑陋的洋装和帽子,凯琳在心里对白肯恩的恨意又记上一笔。“全部给我滚出去,你们几个!如果再被我逮到你们,我会将你们的烂屁股踢到地狱去!”
女孩惊恐地尖叫,逃离了房间──除了那名叫伊莎的女孩。她颤抖、恐惧地伫在原地,眼睛睁大得像铜铃,漂亮的唇颤抖。
“你聋了吗?我说过全滚出去!”
“我──我不能。”
“该死地为什么不?”
“我……我住在这里。”
“噢。”凯琳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有两张床。
女孩的长相甜美,个性似乎也很善良。“你得搬出去。”
“谭……谭夫人不肯。我已经──要求过了。”
凯琳骂了句三字经,撩起裙襬,大剌剌地坐在床上。“你为什么特别幸运,被指派和我在一起?”
“我──我的父亲。他是白先生的律师,我是伍伊莎。”
“我很想说很高兴认识你,但我们都知道那会是个谎言。”
“我……得走了。”
“请便。”
伊莎一溜烟逃离了房间。凯琳躺在床上,想着她要怎样捱过未来的三年。
谭氏女子学院用申试制度来维持秩序。每个女孩被记了十次申诫后,就得在星期六被关禁闭在房里。等第一天结束时,凯琳已累积到八十三支申诫。(每骂一次脏话就十支。)而第一个星期结束时,她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谭夫人将凯琳召到办公室,威胁她如果再不遵守校规,就要将她退学。她必须穿制服,准时上课,措辞像个淑女,而且绝不准说脏话。
凯琳听着谭夫人的训诫,始终一脸倔强,但她的心里已开始着慌。如果老女巫真的将她退学,她将无法达成和白肯恩的协议,并且会永远失去“日升之光”。
她发誓竭力克制脾气,却发现那非常困难。她比同学年长三岁,知道的却比她们少。她们在背后嘲笑她剪短的头发,在她的裙角绊到椅子时格格直笑。某天她的法文书被黏在一起,改天则是她的睡衣被打了结。过去她总是直来直往,有仇报仇,现在却只能咬牙忍受这些侮辱,并将所有的帐都记到白肯恩头上。
至于她的室友伊莎,每次见到她时,都表现得像只害怕的小老鼠。她不会跟着其它人欺负凯琳,但也因为太胆怯得不敢阻止她们。然而,天性善良的她着实无法忍受这种不公,相处久了之后,她也逐渐明白到凯琳并不像外表所显示的凶恶。
“我根本是不可救药了,”某晚凯琳在跳舞课上绊到裙子,撞翻中国花瓶后对她道。“我永远无法学会跳舞。我讲话太大声了,我痛恨穿裙子。我唯一会的乐器是手风琴,而且我只要看到薛苓雅就想骂脏话。”
伊莎忧虑地皱起眉头。“你应该对她好一点,苓雅是学院里最受欢迎的女孩。”
“也是最卑劣的一个。”
“我想她是无意的。”
“她绝对是有意的。你的个性太善良,无法了解其它人的丑陋──就像我,我就和她们一样坏。”
“你并不坏!”
“但我是的!不过不像那些来这所学校的女孩。我认为你是这里唯一的好人。”
“不是的,”伊莎诚挚地道。“她们多数都是很好的人,只要你肯给她们一个机会。你太凶了,因此吓到她们。”
凯琳的精神振奋了些。“谢谢你。事实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吓着她们的。似乎我来这里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失败的。我真不知道我要怎样捱过三年。”
“父亲没有告诉我你会待这么久,届时你都已经二十一岁,待在学校实在太老。”
“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凯琳绞着被单。通常她不喜欢对人倾诉,但她从不曾如此孤单过。“你是否曾经热爱某事到不计一切也要守住它?”
“噢,是的,我的妹妹安琪。她是如此甜美,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那么你一定会了解。”
“告诉我吧,凯琳。”
凯琳告诉了她有关“日升之光”的一切。她描述那里的棉花田、大宅邸、莎妮、伊利,还有白肯恩怎样继承了庄园。当然,她不会说出自己曾假扮马厩小厮,或试图杀害他,甚至提议成为他的情妇。伊莎绝不会了解,但她说的已经够多。
“他这个人卑劣极了,我却无能为力。如果我被退学,他就会卖掉‘日升之光’。就算我捱过在这里的三年,我还是得等到满二十三岁,才能拿到信托基金里的钱,好将它买回来。但我等得愈久,那似乎愈困难。”
“你无法在二十三岁前动用你的钱吗?”
“除非我结婚──但我绝不可能的。”
伊莎是律师的女儿。“如果你结婚了,你的丈夫将会掌控你的钱。法律就是这样定的。除非得到他的允许,你无法花半毛钱。”
凯琳耸耸肩。“那只是理论。这个世界上绝没有男人会让我愿意束缚住自己。此外,我根本不适合当个妻子。我唯一比较擅长的只有烹饪。”
伊莎很同情凯琳,但她也非常实际。“因此我们才会在这里──学习怎样当个好妻子。谭氏女子学院毕业的女孩总是能够找到最好的对象,也因此谭氏的女孩已成为一种光荣的象征。在毕业舞会的那一天,几乎全东部的男人都会赶来参加。”
“就算他们来自巴黎,对我也没有差别。你绝不会在舞会上看到我。”
伊莎灵机一动。“你需要做的就是找对丈夫──某个想要带给你快乐的男人,而后一切都会完美。你再也不是白肯恩的被监护人,而且你可以拿到自己的钱。”
“你真是个好女孩,伊莎,但我必须说,这是我所听过最可笑的主意。结婚只意味着我将自己的钱交给另一个男人。”
“如果你挑对了男人,那就像是你自己拥有钱一样。在你们结婚之前,你可以要他承诺买下‘日升之光’,当作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她拍了拍手,沉浸在想象里。“想象那会有多么浪漫。你们可以在蜜月后,直接回家。”
蜜月和丈夫……伊莎彷佛在说外国话。“这真是愚蠢至极。哪个男人会想要娶我?”
“站起来。”伊莎的语气就像谭夫人下命令时一般,凯琳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伊莎以指轻点她的面颊。“你太瘦,而且你的头发可怕极了。当然,它还会再长长,”她礼貌地附加。“而且它的颜色很美,轻柔似子夜。事实上,再稍微修一下就很不错了。你的眼睛太大,但我想那是因为你太瘦,”她绕着凯琳走一圈。“相信你一定可以出落得非常美丽,因此我们倒不必担心这一点。”
凯琳皱起眉头。“那我们得担心什么?”
伊莎已经不再怕她了。“一切──你必须学会怎样走路,以及合宜的举止谈吐。你必须学会谭氏女子学院所教导的一切,你很幸运白先生提供你优渥的服装津贴。”
“我不需要衣服,我需要的是马匹。”
“马匹无法帮你找到丈夫,但学院可以。”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截至现在,我并不是很成功。”
“的确,”伊莎的笑容变得调皮。“但那是因为你没有我的帮忙。”
这个念头似乎可笑至极,但凯琳首度感到希望燃起。
接下来几星期,伊莎实践了她的承诺。她用修剪指甲的小剪刀打理凯琳的头发,教导她一些落后的科目。最后,凯琳已不在舞蹈课上绊倒花瓶,而且她发现自己有针黹的天分──只不过她用来在制服上绣花,并因此被记十支申诫。她也擅长法文,不久后,甚至改由她来教导那些曾经嘲弄过她的女孩。
到了复活节,伊莎为她找到丈夫的计划似乎不再那么可笑了。凯琳开始在入睡前,梦想着“日升之光”会永远属于她。
莎妮已不再是“日升之光”的厨子,升任成管家。她将凯琳的信收在她放帐簿的桃花心木书桌里,拢紧纱巾,抵挡二月的寒意。凯琳已经进入谭氏女子学院七个月,她似乎终于接受自己的命运。
莎妮想念她。就许多方面来说,凯琳很盲目,但她也懂得比其它人都多。此外,凯琳是这个世上唯一爱她的人。不过她们经常会争吵,即使在信里。这是这个月来,凯琳的第一封来信。
莎妮考虑过立刻回信,又决定等到稍后。她的信似乎总是会激怒凯琳。她原以为凯琳会很高兴听到白肯恩要重新整修“日升之光”,但她反而指责莎妮站在敌人这一边。
莎妮环顾着身处的舒适小起居室。沙发换上崭新的玫瑰色缎面布料,壁炉上的镶嵌瓷砖辉映着阳光。到处是打蜡、刷上新油漆和细心照顾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