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对别人的缺点视而不见,应该被当做保育动物,别乱放出来。”
“事实是,你害怕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但你并没有试着解决它,而是表现得像个白痴。等你进去后,你最好彻底刷牙,刷掉那个女人的细菌。你也应该向她道歉。她是个不快乐的女人,你不该那样子利用她。”
他闭上眼睛低语。“老天,伊莎……”
月光破云而出。他的脸庞半隐在阴影下,显得挫败、饱受折磨。“那一幕是真实的存在,并未夸张。”
她抗拒着碰触他的冲动。她无法代他解开心结,一切得靠他自己。“我很遗憾,我知道你有多么厌倦那样的生活。”
他低吼一声,将她拥近,但在她能够感到他的体热之前,他又同样突兀地放开她。
“明天,我必须去罗马。”他道。
“罗马?”
“霍杰肯在那里探勘场景,”他在口袋里掏着不存在的香菸。“扮演纳山的奥立维也会飞去。他要我们先对词,试试看服装和化妆。我会赶回来参加收获宴。”
那是在一个星期后。“我相信安娜会很高兴的。”
“刚刚的一切──”他比着屋内。“委屈你了。但……你了解的。就是这样了,我很遗憾。”
她也是──远比他所能想像的。
第十一章
崔西的眼里盛着满满的泪水。“我曾经感谢过你将汉利还给我吗?”
“好几次。”
“如果没有你……”
“你们两个还是可以自己解决问题,我所做的只是加速整个过程。”
她拭去泪水。“我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我们的运气并不好。康纳,别在花圃里踢球。”
康纳在布家租的小屋花园里踢着足球,闻言抬起头,对她们咧开笑容。
“伦恩今天去了罗马,”伊莎道,内心的空洞依旧疼痛。“他想要摆脱我。”
崔西放下她正在缝补的夹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伊莎告诉她昨晚的舞会,最后她道:“之后我就不曾见过他。安娜告诉我,他和赖里在中午左右离开。”
“那些洛杉矶的寄生虫呢?”
“他们去了威尼斯,潘蜜拉人还不错。”
“如果你这么说。”崔西揉着腹部。“他习惯了逃避,那也是他娶我的原因。他唯一允许感情脱序的地方是在银幕上。”
“而和我在一起只会扰乱他的感情。”伊莎试着挤出笑容,但没有成功。
“不是的。”
“你只是想安慰我。他认为我在评断他──我是的,但只有他的工作。我试着不要表现出来,因为我知道那不公平,特别说我自己也有许多缺点要解决。我会挑衅他只因为我太在乎他了。他在我的心里占的比重之高,连我自己也惊讶。”
“你确定欲望没有蒙蔽了你的判断力?”
“你认识了他许久,还看不出他已成长为多么棒的男人?”
“***!”崔西靠着椅背。“你真的爱上他了。”
“我不认为这是秘密。”特别在昨天她对他表白心迹后。
“我知道你被他吸引。哪个女人不会?特别说他一直在对你放电。但你一向擅于看人,我想你很了解和伦恩的关系只能停留在纯动物的层次上。他唯一认真的只有他的工作。”
伊莎觉得有必要为他辩护。“他对许多事都很认真。”
“举个例子。”
“食物。”
“这不就是吗?”崔西道。
“我指的是有关食物的一切。他喜欢烹饪、创造和分享食物。食物对他意味着沟通。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从小成长的环境。他爱义大利,还有你的孩子──尽管他不肯承认。他对历史有兴趣,了解艺术和音乐。而且他对我也是认真的,”她深吸了口气,语气已不再自信。“但比不上我对他的认真。最气人的是,他似乎认定了我是圣人,而他是邪恶的化身。”
“伦恩生活在不同的宇宙里──那使得他邪恶。女人争相对他投怀送抱,影片公司的大老板捧着钱上门,人们对他言听计从。那使他对自己有着扭曲的看法。”
伊莎正要说伦恩对自己的定位清楚得很──只不过是讥诮的,但崔西还没有说完。
“他不喜欢伤害女人,但结果似乎正是如此。拜托,伊莎……别让自己陷了进去。”
很好的建议──但来得太迟了。
☆☆☆☆☆
伊莎试着让自己保持忙碌,却发现自己经常在发呆,或一再洗着同一个碟子。当她明白到她一直赖在农舍里,就怕漏接了电话,她气得拿起记事簿,开始计划每一分钟。她去找崔西,和孩子们玩耍,去庄园帮忙准备“收获宴”。她和安娜的交情已愈来愈好。
三天过去了,伦恩仍然消息全无。她感觉漫无目标,心痛不已,而且对生命的方向愈来愈沮丧。她不但没有找到新的生活方向,也让旧的变得更复杂了。
茱莉和维多带她到西雅那参观,但尽管这座古老的城市迷人的魅力,这趟旅程并不算成功。每当他们和孩子擦身而过,茱莉的悲伤都会形之于色。她强颜欢笑,但无法找到雕像已令她深陷绝望。维多尽可能为她们打气,然而他自己也开始感受到压力。
次日,伊莎自愿在农舍替崔西带小孩,让崔西去做产检。她带着小男孩漫步在橄榄树山丘,听着他的童言稚语,似乎暂时遗忘内心尖锐的痛苦。稍后他们和猫咪玩捉迷藏。天气转凉后,她带着他回屋,让他在厨房桌上画画。
“我画了只狗!”康纳将画好的图画举高给她看。
“画得棒极了!”
“更多的纸!”
她笑着自空白的记事簿里撕了张纸给他。多么可爱的小男孩!她从不曾想过要有孩子,总是将之推到遥远、未知的未来。回想起来,她一直太轻忽生命中许多重要的事。她眨去刺痛的泪水。
崔西刚好在康纳开始变得不耐烦时回来。她抱起男孩,对着他的颈子吹气。伊莎为两人各泡了杯茶。“夏医生真是宝;他问起了你。”
“他是个惯性调情者。”
“的确。伦恩打电话来了吗?”
她望着壁炉,摇了摇头。
“我很抱歉。”
尖锐的怒气穿透了痛苦。“我对他来说太过强势了──我的一切都太过强势。够了,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崔西忧虑地皱起眉头。“我不认为你太过强势──他是个笨蛋。”
“马马!”康纳喊道,拿起了另一幅画。
崔西转身赞赏康纳的画,伊莎试着呼吸,但怒气已化为熊熊火焰,燃尽了她体内的氧气。
崔西收拾好康纳的东西,拥抱了她。“那是他的损失。他再也无法找到比你更好的女人了,别让他看到你哭泣。”
门儿都没有,伊莎想着。
崔西带着康纳离开了。她走到屋外,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愤怒感觉起来比痛苦好多了。她在四个月内被甩了两次,而她已经受够了。的确,摆脱掉迈克最后证明了是件好事,但伦恩却是个懦夫。上帝给予他们两个人宝贵的礼物,但只有一个人有胆子去摘取。就算她太过强势又怎样?他也是。等她见到他时,她会这样告诉他。
她蓦地停下脚步。不,她什么都不会说。她已经向他表明过心迹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不是因为骄傲──如果他无法主动来找她,她也不要他了。
北风飕飕。她回到屋子时,全身都快冻毙了。她在壁炉里生了火,到厨房烧水泡茶。等待水开时,她收拾康纳留在桌后的画作,却发现他在她没空回的读者来信后面也画了画。
她泡好茶,连同信件一起拿到起居室。她一向勤于回读者的来信,现在却只想将它们全都丢到火堆里。有用吗?
她想起了她指出它们有多么少封时,伦恩的反应。“原来拯救灵魂是以量而非质来取胜?”她将这几封信当做自己失败的象征,伦恩却看到了其他。
她往后靠着沙发,闭上眼睛。信件在她的指间犹有余温,仿佛活着一般。她拿起第一封信,开始阅读,接着是第二封、第三封,一直到最后一封。她的茶冷了,火焰哔剥作响,然后她开始祈祷。她将每封信拿在手里,为写信的人祈祷。
她也为自己祈祷。
夜色渐深,火焰已将燃成余烬。她念着迷失者的祷文。
为我指点明路。
但当她睁开眼睛时,她看到的却是自己所犯下的大错。
她创造出“四个基石”,用来对抗她的不安全感。内心深处,那个从小被不负责的双亲养大的小女孩依旧渴望着稳定,因此她架构出整套规则,好让自己感到安全。
这样做、那样做,之后一切都会转好。你的住址不会每个月都改变,你的双亲不会烂醉得忘了喂你。没有人会在半夜尖叫咒骂着跑出去,丢下你一个人。你不会生病,不会变老,你永远不会死。
“四个基石”给了她安全的幻象。每当有任何事不符合时,她就多塞了块积木进去,堆高它们,直到整个架构扭曲了,最终整个崩溃在她身上。她一直走在钢索上,徒劳地尝试掌控无法被掌控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