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海里警钟大作。伦恩立刻离座,冲上二楼。
伊莎认出了他的脚步声。他身材高大,足音却出奇地轻快、优雅。他漫步走进来,双手插在裤袋里。“找到毛衣了吗?”
“还没有。”
“衣柜里有件灰色的,”他漫步过来。“那是我所有的最小号的。”
她坐在床边,拿着手稿。“你什么时候拿到它的?”
“或许你宁可要蓝色的那一件?它很干净,我还没有穿过。”
“你从不曾提过。”
“的确。”他在抽屉里翻找着。
“你没有告诉我,你收到了剧本。”
“你或许没有注意到,最近这里乱得要命。”
“没有乱到那个地步。”
他耸了耸肩,翻出了一件毛衣,跟着又找另一件。
“你为什么不提?”
“最近事情很多。”
“我们一直在谈话,但你只字不提。”
“我只是没有想到。”
“我觉得这令人难以置信,我知道它对你有多么重要。”
他身体的转变轻微得难以察觉,但他的身躯已紧绷了起来,像蓄势待攻击人的蛇。“你听起来像是在审问犯人。”
“你告诉过我,你一直急着读最后的定稿,但你从不曾提到它已经寄达了。这似乎很奇怪。”
“我不觉得奇怪。我的工作是私人的事。”
“我明白了。”片刻之前,她还满怀喜悦地回想两人的做爱,现在她只觉得哀伤──还有一点廉价。她只是他睡觉的女人──不是他的朋友,甚至不是真的爱人;因为真正的爱人分享的不只是他们的身躯。
他似乎无法迎上她的视线。“反正你也不喜欢我的电影,你又何必在乎?”
“因为你在乎,也因为我们谈论过它。因为我告诉了你,我的工作──随便你挑一个理由。”她扔下手稿,起身离床。
“你是在小题大作。我只是──杰肯将剧本做了些更改,我仍在摸索这个新角色。你是对的,我应该说些什么的,但我不想要又和你来上一次激辩。坦白说,伊莎,我已经有点厌倦了必须为自己的维生方式辩护。”
先是怒气,然后是愧疚,现在他转为攻击的一方了──典型的。她想要反击,但这不是建立健康关系的方式。而她需要这段关系是健康的,否则她会无法呼吸。
“好吧,这很公平,”她把玩着手镯,深呼吸。“我一直在做价值判断,而我必须停止这么做。但我不喜欢被关闭在外。”
他用膝盖推上抽屉。“老天!你说得我们似乎──就像我们── ***!”
“有关系似的?”她的掌心汗湿。“这就是你想说的?我搞得仿佛我们有关系似的?”
“不,我们确实有段关系──一段美好的关系。我很高兴,但……”
“那只是性,对吧?”
“嘿!制定规则的人是你,别拿它指控我。”
“你认为那是我所做的?”
“我认为你所做的是对待我像你天杀的病人。”
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听下去了。她无法接受他所说的一切,或运用一向相信的原则处理它。他是对的。她制定了规则,现在她却破坏了它们。但那些规则似乎是前辈子所制定的了。
她双臂抱胸,拥住自己。“抱歉,我明显地踰矩了。”
“你只是预期太多。我不是像你一样的圣人,而且我从不曾假装自己是,因此别再说了,可以吗?”
“当然。”她走向门口,但他喊住了她。
“伊莎──”
圣人会转过身,面对问题解决它,但她不是圣人,她继续往前走。
☆☆☆☆☆
伦恩站在阴暗的门口,凝视着花园里,沐浴在月光下的大理石雕像。庄园里一片阒静,只有从音响里流泄出来的萨克斯风乐声悠悠回荡。崔西和汉利今晚住在庄园,农舍再度独属于伊莎,但他们数个小时前就入睡了。伦恩揉着眼睛。坚信一切都该摊开来说清楚的费医生竟然转身背对他──但他不能怪她。他真的烂透了。
他的亚马逊女战士有着太多的弱点,都被他撞得遍体瘀伤。但不是伤人,就是被伤,不是吗?而且他不能再让她窥探他的心灵,探测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背负着的自我厌恶。她对两人的关系定下了条件:“这纯粹只是性关系──短期的肉体承诺。”
他点燃了香菸。为什么她偏要如此该死地爱管闲事?等她明白到他将会扮演一个侵犯小孩的禽兽时,她会数落他一番。不只如此。她知道他有多常和女孩们在一起,会立刻推论出他只是利用她们来研究他的新角色。那才会是真正的灾难,而且他将会失去她残存的尊敬。但他这辈子一直就是如此,不是吗?
他深吸了口菸。这就是他和一名正派的女人牵扯在一起的惩罚。她天杀的善良让他陷进去,害苦了他。少了她在身边,食物似乎不再那么美味,音乐也不再动人。他早该厌烦她的,然而相反的是,没有了她,他反而心烦。
他可以用一个简单的道歉,重新赢回她的芳心。抱歉我对你隐瞒。她不是会记恨的人,也不像他一样爱生闷气。她理应得到个道歉,但之后呢?上天助她,她爱上了他。他不想承认,即使是对自己,但她一直在明白表达出她的感情。他可以在她的眼里看到它、在她的话里听出来。她是他所认识的女人中最聪明的女人,却爱上一个每次碰触时都会在她身上留下看不见污痕的男人。最糟的是──那也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他私心里很高兴能够得到一个正直女人的爱意。
他的怒气似乎毫无道理可言,但它再次浮现了。既然在各个方面,她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深,为什么她不能够好好保护自己?她值得某个拥有干净过去的男人──一名童子军、学生会会长,会在放假期间担任义工,而不是任意糟蹋掉的男人。
他吸完了菸,踩熄菸蒂,胃里沈淀着酸意。像他这样的恶棍应该要善用情况,享受他所能够得到的后,毫无顾忌地走开。恶棍的角色很容易明白,但英雄会怎么做?
他们会在女主角受到伤害前离开。他们会尽可能断得干净俐落,让女主角松口气,觉得幸免于难。
“我听到了音乐声。”
他转过身,瞧见芬妮朝他走来。这是他们待在庄园的最后一晚。孩子们离开后,他终于可以得到些许的平静和安宁──只不过他已经告诉他们可以每天回来游泳。
芬妮穿着褪色的印花黄色卡通图案睡衣,黑发绑成马尾。他看着她走近,想着扮演史凯帕将需要用上每一分演技,因为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想要伤害孩子。“你为什么不睡觉?”
她拉高睡衣下摆,让他看小腿上的刮痕。“兰妮在睡觉时踢我,她的脚趾甲刮伤了我。”
他需要喝一杯。他不要一个绑着马尾的小女孩在半夜向他寻求安慰。白天时不同。他可以抽离自己、观察,但夜里不行──在他自觉得像有一千岁那么老时。“你会活下去的,回去睡觉。”
“你心情不好。”
“去找你的爸妈。”
她的眉头拧了起来。“他们锁上了房门。”
他忍不住笑了。“的确,生活真的很不容易。”
“万一我看到了蜘蛛呢?”她气愤地道。“由谁来杀死它?”
“你自己。你知道小时候我看到蜘蛛,会怎么做吗?”
“用力踩下去。”
“不,我会捞起它,放到屋外。”
她睁大着眼睛,惊恐不已。“为什么你会那么做?”
“我喜欢蜘蛛,我曾经养过塔兰托蜘蛛。”当然,它后来死掉了,因为他没有好好照顾它,但他才不会说出来。“多数的蜘蛛是很可爱的小虫。”
“你好奇怪。”她蹲下来,审视脚趾上的蓝色趾甲油。她的脆弱令他忧虑。就像伊莎一样,她需要坚强起来。
“别再来这一套了,芬妮,蜘蛛是老话题了。你够聪明、坚强得能够应付它,不是像个没长大的婴儿,半夜去找爸妈。”
她高傲地望着他,神情酷似她妈妈。“费博士说我们需要说出我们的感情。”
“是的,我们都知道你对蜘蛛的感觉,而且我们也已经听腻了。那只是你某种感情的转移。”
“费博士也是那样说的──因为我担心我的爸妈。”
“你现在不必担心他们了。”
“你认为我不应该再害怕蜘蛛了?”她的语气是指责、怀疑的,但他似乎在她的话里听到了一丝希望。
“你不需要喜欢它们,但也不要将它们看得太过重要。最好是面对你所害怕的,而不是逃走。”
伪君子。他就曾经面对存在于内心里数十年的空虚了?
“你知道我们都得去上学?”
“我听说了。”在杰瑞带领妹妹们反抗后,崔西终于不再坚持在家中自己教他们。汉利开了张支票给当地官员,让孩子们能在待在卡萨里欧的期间上学。汉利曾问过他的意见,伦恩指出孩子的义大利文已足以应付基本的对话,而且那对他们会是不错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