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桌的两名女人抽着烟,夸张地比划手势,翻眼向天,感叹人生的荒谬。后方一群美国大学生大啖披萨和义式双色冰淇淋,另一桌较年长的夫妇慢条斯理地品味开胃酒。
「我想要热情。」迈克道。
她拒绝再去想他话里的涵义,改望向广场另一端的雕像复制品,包括米开朗基罗最著名的大卫像。突然,她的视线凝注在她所曾见过最出色的男子身上……
他坐在三张桌外,穿著微绉的丝料衬衫,下颚留着青渗渗的髭须,一头漆黑的长发,和勾人魂魄的眼眸,修长的手指悠闲地握着杯缘--十足是个被宠坏了、颓废的富家男子。
她觉得他很眼熟,但很肯定他们从不曾见过面。他完美的俊容就像出自米开朗基罗、波提切利相拉斐尔等大师笔下的人物,那应该是她觉得见过他的原因。
她更加仔细地审视着他,同时发现到他也在打量着她……
第二章
几乎是她一走进来,伦恩就注意到她了。她很挑桌子,一坐下就重排瓶罐--挑剔的女人!她的周身散发着智能的气息,明显是个认真、积极的女性,而他发现那就像她饱满的红唇一样性感。
她大约三十出头,妆化得极淡,穿著欧洲女性偏好的简单高雅、但价值不菲的服饰。她个算是艳丽的那一型,却另有一股迷人的韵味。而且他喜欢她的身材:秾纤合度,纤腰、长腿,金发微微挑染--那或许是她身上唯一人工斧凿的痕迹。她不戴假指甲或睫毛,乳峰也没有灌了硅胶--不然她就会刻意炫耀,而不是隐藏在素净的黑色毛衣下。
他看着她啜完杯中酒,再点了一杯。她咬着拇指--那似乎和她认真的个性格格不入,却意外地性感。
他审视着咖啡座里的其它女子,目光却不时瞟回她身上。他深思地啜着酒。通常是女人主动来找他,不是相反过来。但那是许久之前了,而且这名女子似乎很特殊……
该死了!
他靠着椅背,氤氲的眸子朝她放电。
伊莎感觉到他的注视,这名男子全身散发着性感的张力。她的第三杯酒稍微纡解了她的沮丧,男子的注意力尤其有帮助。这是个明白热情为何物的男人。
他略微挪动坐姿,挑了挑眉。她并不习惯如此公然的调情。出色的男子想要自费博士身上得到谘商和意见,却不是「性」。她太过强势了。
她微微移动酒杯。他看起来不像是美国人,她的书没有国际知名度,因此他不可能认出她。不,这个男人对费博士的智能不感兴趣,他只想要「性」。
「这不是我的问题,伊莎。它是妳的。」
她拾起头。他的唇角扬起个笑意,安抚了她受伤的心。
「这个男人不认为我是个性精神分裂患者,迈克。他认为我是个性感的女人。」
他的视线和她的互锁住,刻意以指关节轻触唇角。某种暖意在她心里扩散,仿佛泡芙在烤箱里融化了。她着迷地望着他的指关节移向下唇的凹处,蓄意挑逗。她应该觉得被冒犯,但她反而啜了口酒,等他出招。
他站起来,端起酒杯走向她。隔桌的两名意大利女人停止谈话望向他,其中之一分开双腿,另一位搔首弄姿。她们年轻、美丽,但这名堕落的文艺复兴天使眼里只有她。
「小姐,」他以意大利文道,指着她对面的座椅。「没有同伴?」
她不自觉地点点头,尽管大脑命令她应该拒绝。他优雅地落座,像黑色的丝缎般诱人。
近看下,他慑人的气势不曾稍减,尽管眼里微现血丝,而且下颚青渗渗的髭须似乎是疲累、而非追求时尚的产物。然而他的不修边幅反而更增添了性感。
她有些惊讶听到自己以法文回答。「我不会说意大利文,先生。」
喔……脑海的一部分命令她立刻起身离开,另一部分却告诉她别急?她很快确定了一下她临时编出的谎言不会穿帮,但欧洲人多得是和她一样的金发、挑染,穿著简单大方,而且她佩戴的唯一珠宝是腕间的细金镯,内侧刻着「呼吸」两个字,提醒她随时保持专注。
那重要吗?又何必呢?
因为她所熟知的世界已经崩溃了。因为迈克不爱她,因为她喝多了酒,厌倦了时时怀着戒心,而且她想要感觉像个女人,不是个失败的机构。
「遗憾,」他耸耸肩,以意大利文道。「我不会说法文。」
「你会说英文吗?」她仍以法文问。(译注:欧语系国家的人大多可以听得懂一些简单的外国会话。)
他摇摇头,指着自己。「我叫但丁。」
但丁……多么适合这个大文豪但丁住过的城市。(译注:但丁为意大利名诗人,着有一神曲」。)
她指着自己。「艾妮妲。」
「艾妮妲……美丽的名字。」他举杯致意的动作性感极了。
但丁……他的名字像热融的糖浆温暖了她,夜晚的空气也变得销魂起来。
他的手轻触她的。她望着它,但没有抽回手,反而又啜了口酒。
他开始把玩她的手指,让她知道这不只是一般的调情,而是蓄意的诱惑。但她只想堕落,不想去在乎。
「你的身体是珍贵的,」精神奉献的基石朗诵着。「你就是一座宝藏,上帝最伟大的创造……」那原是她坚定的信念,但迈克伤透了她的灵魂,而这个叫但丁的堕落天使承诺给予黑暗的救赎。她对他微微一笑,没有抽回手。
他又靠回椅背,态度轻松、神情自在。她羡慕他的傲慢。
他们静静看着隔桌吵闹的美国学生。他为她点了第四杯酒,她则出乎意料地以眉眼和他调情。瞧,迈克,我也会这个。我远比你以为的性感。
她很高兴语言的障碍使他们无法交谈。她的生活里充斥着太多的语言和文字:演讲、著书、面谈。她一直在说、说、说个不停--瞧她现在落得的下场!
他的拇指来到她的掌心,纯肉欲的挑动。十五世纪,极力反对性欲的萨瓦诺拉修士就是在这座广场上被烧死的。她也会燃烧吗?
她正在燃烧,而且晕眩下已。但她并没有醉到忽略了他的笑意从不曾到达眼里。显然他是个中好手,这对他纯粹只是性,毫无真心可言。
她恍然大悟。他是个牛郎!
她原本要抽回手。但何必呢?金钱交易反而清楚明白,没有事后的牵扯。她端起酒杯。
她来意大利是为了要重新开创人生,而除非抹去迈克不断回响在她脑海中的丑陋指控,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迈克的话令她强烈质疑自己的女性特质,深陷沮丧中,无法自拔。
或许会为他们的性问题负责沟是迈克。短短几分钟内,但了让她见识到了迈克四年来从不曾有过的挑情本事。或许专业人员能够做到业余人士无法办到的--至少他们知道怎样按对钮。
她应该要为自己竟然会这么想而感到震惊,但过去六个月她已经对震惊麻木了。身为心理学家,她知道无法靠着忽略旧问题而去创造新生活。它们一定会反噬。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在微有醉意时,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另一方面,如果她脑筋清醒,她绝不会考虑这种可能性。何不善用手头上剩余的一点小钱,让过去安眠,迈向新生?在她意欲重建的新生活里,就欠缺了这么一小块。 孤独、休息、沉思和性的治疗--由这四个步骤导向第五个,行动。嗯,还算符合四个基石。
他好整以暇地啜了口酒,抚弄她的掌心,手指滑向她的金手镯,来到她腕间的脉跳。突然间,他厌倦了游戏,丢了张纸钞在桌上,缓缓起身、伸出手。
现在是做决定的时候了。她只须留在原位,摇了摇头。周遭有得是对他感兴趣的女人,他不会将场面闹得难堪。
「性无法修补内心的空缺,」费博士在演讲时道。「没有深刻爱情的性关系只会让妳觉得悲哀、渺小。首先要修补好妳自己!搞定妳自己,然后妳才能够想到性。因为如果妳不这么做--如果妳试着用性来逃避,报复伤害过妳的人,或是弥补心里的不安全感--妳只会将伤口捅得更大……」
然而,费医生却是个破产的失败者,而佛罗伦斯酒吧里的金发女郎拒绝听她的长篇大论。伊莎起身,握住男子的手。
他带着她来到窄小的街道上。她有些不胜酒力,两腿虚软。她纳闷意大利的牛郎收费多少,并希望自己带够了钱。不然她只能用信用卡了。
他们沿着河边往前走,她再一次觉得他很眼熟。究竟是哪位大师曾经捕捉过他的容貌?她的脑袋一片混沌,无法清楚思考。
他指着建筑物侧面的麦迪西家族盾牌,和开满了小白花的喷泉中庭--牛郎兼导游,多么迷人的组合!她不喜欢男人太过高大,而他正好比她高一个头。他有可能已婚,但至少他看起来很文明。他也有可能是连续杀人犯,不过除了黑手党外,意大利的罪犯大多偏好偷窃,不是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