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更理智了,”她从来就不记得带面纸,只好以手背拭着鼻子。“今天你问我怎样做才能让我快乐。我没有说出心里的话,反而刻意伤人。你知道我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吗?”
他知道,而他不想听。他不想听到她说他有多么无趣,他的前额渐秃,而且她应该嫁给一个更好的男人。他不想听到她说他唯一的用处是给她孩子,而且她衷心希望当初她选了其他人──和她比较相像的男人。
崔西已泪流满面。“我只要你爱我,汉利。那就是我想说的──像你过去一样地爱我;像我是特殊的,不是你必须背负的十字架;像我们之间的差异是美好的,不是可怕的。我希望回到当初,你望着我的眼神仿佛你无法相信我属于你;仿佛我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女人。我知道我已不复当初的美貌,我的小腹都是妊娠纹,你曾经爱不释手的乳房已经垂到了膝盖,而我痛恨它。我恨你不再像过去一样爱我,而且我痛恨你使得我卑颜恳求!”
这太过荒谬了,全然不合理智。它错得如此离谱,让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改正。她怎么会认为……他张开嘴又闭上。但已经太迟了,她夺门而出。
他呆立在原地,试着明白她所说的一切。她是他的一切,她怎么可能会认为他不爱她?她是他生命的中心、他的呼吸……爱得不够的人是她,不是他。
他坐倒在床上,以手抱头。她认为他不爱她?他想要对天嚎叫。
他听到开门声,颈上的寒毛竖立。开门声并非来自走道,而是房间的另一端。
他抬起头。该死了!主卧室里有着浴室,而英俊、黑发的范伦恩刚刚推门走了出来。
他怜悯地望着他,摇了摇头。“小子,你真的搞砸了!”
仿佛他不知道似的。
“蘑菇!”
茱莉往前冲,被雨湿透的树枝朝伊莎当面打来。看来在今早树林的探险后,她的长裤是全毁了。她快步穿过矮树丛,蹲在茱莉旁边。一圈棕色的蘑菇生长在倒下的树干上,菇伞大得足以为精灵遮风挡雨。
“嗯……塔斯坎尼的黄金。”茱莉拿出带来的小刀,俐落地切断蘑菇的根,再把它放在篮子里。伊莎刚得知采蘑菇只能用篮子,好让抱子和蘑菇根的碎屑掉到地上,明年再长出来。“我真希望维多也能来。我一早喊醒他时,他还在抱怨,但他爱极了采蘑菇。”
伊莎真希望伦恩也和她们在一起。如果昨晚他们做爱后,她没有要求他回庄园,今早她就可以叨念他起床,要他一起来。尽管他们成为爱人只有二十四小时,她发现自己在夜里伸手向他,蓦地惊醒,发现他不在身边。他就像嗑药般令人上瘾──像古柯碱里上海洛因一样危险。等他们的韵事结束后,她将需要参加十二节的勒戒。
她以指轻触着金手镯。呼吸。毕竟,她能有多少机会在塔斯坎尼的树林里找蘑菇?尽管树林里的湿意,伦恩不在身边,而且不断弯腰令她背痛,她确实乐在其中。今早天气晴朗,芬妮安全了,伊莎有了个爱人。
“闻闻看,它是不是很棒呢?”
伊莎深摄入蘑菇强烈的泥土香,想到了性。然而现在一切都会令她想到性。她期待着回到农舍,再度见到伦恩。镇民会在十点过来拆墙,伦恩也会在场帮忙。
她想起昨晚他离开时,心情有多么恶劣。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因为被她踢下床,然而他甚至还会拿它来开玩笑。她问他哪里不对劲,他只说累了,但她总觉得原因不仅于此。或许是因为昨天寻找芬妮的后遗症。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伦恩是伪装的高手,而如果他不想要她知道他心里所想的,她就无从得知。
她和茱莉用木杖探索,继续寻找蘑菇。大雨让焦干的土地恢复了生气,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迷迭香和鼠尾草的香气。伊莎在一堆树叶下找到了蘑菇,采收进篮子里。
“你满不错的。”茱莉道,打了个呵欠。今早她似乎精神不济,频频打呵欠。
“起得太早了?”伊莎问。
“昨晚我必须到蒙特波诺和维多碰面,前晚则是皮雅那。我很晚才回来。”
“他每次带团离开,你都去和他会面?”
茱莉用木杖翻找着野草。“有时候──某些夜晚。”
那是什么意思?
她们在十点前回到农舍,篮子里装满了蘑菇。镇民陆续前来,伦恩穿着旧衬衫和牛仔裤、站在花园里审视着石墙。他瞧见她,满眼的笑容驱走了今早的寒意。当他瞧见篮子时,笑容漾得更开了。“让我把它们收好吧!”
“噢,想都别想。”
但她动作太慢了。他自茱莉手上取走篮子,往厨房走去。
“赶快,”她拉着茱莉,快步追上去。“立刻还来,你一点也不值得信任。”
“你伤透了我的感情,”他的银蓝色眸子无辜至极。“我正要建议为我们四个煮顿特别的蘑菇晚餐。先来个炒蘑姑,接着是蘑菇通心面。我会用橄榄油和大蒜快炒蘑茹,再加上香菜。我会挑些较大颗的蘑菇剁碎,加进沙拉里。当然,或许我不该自作主张──”
“务必要!”茱莉像孩子般跳起来。“维多今晚回来。我知道轮到我们邀请你,但你的厨艺比较好,我就代我们两个接受了。”
“我们今晚八点见。”话毕,蘑菇被收到柜子里。
茱莉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走到花园和朋友打招呼。伦恩望了望表,高傲地挑挑眉,用拇指比着天花板。“你,现在上楼去──快一点。”
他不是唯一懂得玩乐的人,她打了个呵欠。“我不认为。”
“明显地,我得将就了。”
“我知道这会是个美好的一天。”
他笑着将她拖到起居室,将她压在墙上,吻得她意乱情迷。但茱莉不久后就由厨房喊叫他们,两人只好被迫分开。
☆☆☆☆☆
镇民一面拆墙,一面戏剧化地比着手势,充满感情地表示等到柏洛私藏的钱被找到后,他们将会大大松口气,再也不必生活在恐惧里。伊莎想全镇的人都可以赢得奥斯卡金像奖。
崔西和玛妲牵着康纳走过来。汉利则在半个小时后,带着其他孩子出现。他显得沮丧、疲惫。伊莎很惊讶伦恩走过去和他交谈。
芬妮一直守在她父亲身边,只曾离开去找伦恩,他似乎很高兴有她为伴。尽管他一直抱怨孩子占据了庄园,或许昨天发生的事已改变了他的想法。但他并没有蹲下来和兰妮说话,就算她脱掉了上衣也一样。
杰瑞看到妹妹抢尽锋头,也开始恶作剧,但他的双亲似乎心情太过恶劣而没有注意到。反倒是伦恩称赞他肌肉发达,要他去帮忙搬石头。
伊莎选择帮忙做三明治,以及在水壶里加水。而原本排斥她的镇民也逐渐地过来找她,试着弥补对她的恶意。基诺道歉扮鬼吓她,伯纳介绍她和他的妻子爱娜认识。
大约一点左右,一名英俊、鬈发的义大利男子出现了。茱莉拉着他为伊莎介绍。“这是安德,维多的弟弟。他是镇上的医生。今天下午他休诊,前来帮忙。”
伊莎和安德聊了一会儿。她注意到伦恩由石墙边看着他们,试着说服自己伦恩展现出来的是占有欲──不大可能,但幻想无妨。
崔西走过来。伊莎介绍安德给她认识,崔西请他推荐当地的产科医生。
“卡萨里欧的婴儿都是由我接生的。”
“那些母亲真是幸运。”崔西挑逗地回答──或许因为汉利就在一旁,伊莎想着。
到了下午,石墙已经完全被拆掉,然而镇民的心情却从天堂坠落到谷底。他们找到的只有几只死老鼠和破碎的陶器。茱莉低垂着头,独自站在被拆掉挡土墙的山坡边。伯纳低声安慰他的妻子,安娜的外甥女雅婷和她母亲互相拥抱。安德走过去和一名忿忿踢着脚下尘土的男子谈话。
而后维多也来了。他立刻感受到大伙儿低沉的情绪,赶到茱莉的身边,带着她走到凉亭里,拥紧了她。
伦恩走到碎石小径边加入伊莎。“我感觉像在参加葬礼。”
“事情绝不只是丢掉艺术品那么简单。”
“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茱莉离开维多身边,走向他们。她看起来似乎快哭了。“抱歉,今晚我们无法留下来用餐了。我不大舒服,这样你们反而可以多吃点蘑菇。”
伊莎想起稍早茱莉有多么兴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你能够创造奇迹吗?”
“不行,但我可以祈祷。”
茱莉强颜欢笑。“那么你必须很认真祈祷。”
“如果她知道该为何祈祷,会比较容易一些。”伦恩道。
维多留在凉亭里。茱莉转过头,恳求地望向他。维多摇了摇头。伊莎瞧见茱莉的脸庞蒙上怨恨的阴霾,决定该是施压的时候了。“如果你不肯对我们坦白,我们无法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