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忖着,这还差不多。虽说没刚才那么靓丽、那么完美,但却恢复了她的本来面目,真正的她。
换下来的新衣服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放在车后座上--弗朗西斯要是知道了不知该多么惋惜。这时天色已暗,道路又湿又滑。她走着走着迷了路,只好在一个加油站停下来问路。加油站的小伙计乐呵呵地说。"你大概是错过了岔道。"
果然如此,只好走回头路。走了没多远,一个标有"马奇科夫"的标牌映入眼帘。在一片房子中有一家商店还在营业。她走了进去,打听雷利·汉拉恩家怎么走。
"是鲸鱼专家吧?往前开一英里左右,就会看见右手边一条长长的车道。沿着车道走就到他家了,紧靠海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家有一个蓝色的邮箱。对,没错,是蓝色的。"
"谢谢。"莫丹冒雨跑出了商店。
果然是个蓝色的邮箱,雷利的名字工工整整刻在上面。莫丹停下车,关了发动机,打算沿着车道步行上去:尽管她一路停了好几次,故意拖延时间,可现在还是不到七点,詹妮可能还没睡。
当她正要锁车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新奇的声音:是惊涛拍岸的声音。大海就在附近,这是雷利的最爱。
莫丹拉上风衣拉锁,把车钥匙揣进口袋里,稍等片刻,直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夜景。然后,她信步走上泥泞的车道,好像对这段路很熟悉了。
然而,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第十二章
莫丹沿车道走着,四周潮湿的常青树和腐烂的树叶散发出清香的气息,夹杂着大海的咸味扑鼻而来,令她神清气爽。她兴奋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踏上雷利居住和生活的地方,虽然脚下的这块土地与沙漠完全不同,但有一点却非常相似:同样荒芜,同样空旷。
车道在林中婉蜒伸展。走了一会儿,她才看到茂密的枝叶里透出一线灯光。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向灯光走去。灯光越来越近了,她把自己隐没在黑暗里,瞪着眼睛,盯着前方:她对雷利的家一直有强烈的好奇心。
她站的地方是雷利家的房后。即使在房子背面,也不难看出这是一幢相当漂亮的住宅。用染了色的杉木制成,屋顶用的是圆木盖板,花岗岩烟囱高高地耸立在屋顶上。莫丹穿过潮湿而又茂密的冷杉树群,为自己凭直觉毅然决定改换装束而暗暗庆幸。多亏换上了这身旅行装,只是崭新的皮靴和闪闪发亮的风衣有点不合时宜。
再往前走,房子的正面出现在她眼前。一扇扇高大的窗户如同船头指向大海。莫丹好似看见惊涛拍岸、浪花四溅的宏伟景观,好似听见山崩地裂、震耳欲聋的冲撞声。她抽身隐藏在树丛中,摘下雨帽,向房子里张望。
雷利坐在一张低背长椅上,旁边是巨大的花岗岩壁炉。炉中的火苗一窜一窜地摇曳轻舞,詹妮偎在他身边,聆听他读书。一只大黑猫蜷成一团酣睡着。
此情此景令她怦然心动。随之,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他们三个看上去是那么悠闲自得、心满意足。一个星期前,詹妮还不肯这么近地靠着雷利,甚至连他的手都不碰一下。
他们不需要她。没有她,他们过得很好。
雷利回到了他深深眷恋的大海,大海的险恶和刺激环绕着他。莫丹,你对他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微不足道的了。
她沮丧地叹了口气,身子顺着树干往下溜,一屁股坐在长满苔藓的草地上。树枝上落下的雨水流进了她的脖子里,她毫无察觉。悔不该跑到这里来,真是傻透了。
雷利读完了,合上书,詹妮扑在他怀里撒娇。雷利站起来,把詹妮高高举过头顶,詹妮兴奋得大声尖叫。雷利又抱着她走出客厅。他已经不瘸了,莫丹忧郁地想,这也已经成了往事。
凹凸不平的树皮硌得她的背有点疼,裤子湿漉漉贴在腿上,雨滴像泪水一样顺着脸往下流。不过,她还是没忘了幽默一下:我可没哭。
雷利离开客厅十分钟左右。这十分钟对于坐在潮湿的杉木树下的莫丹来说,好像遥遥无期。真希望她从来没对父母讲过她要来这儿。这种愚蠢的举动她还从来没干过。要是现在她能一下子回到沙漠的岩石那儿,让她怎么都行。尽管沙漠不再给她带来安宁,至少会让她感到亲切。
她的心又一阵狂跳,雷利回来了。他往壁炉里添了根劈柴,拍了拍大黑猫,又走出客厅。回来时,一只手端着杯咖啡,另一只手拿张报纸。他坐下开始看报。
回到车那去,一个声音在莫丹耳边低语。雷利永远不会知道你曾来过这儿。他不需要你。你瞧瞧他,有漂亮的房子,有爱他的女儿,有追求的事业,什么都有了,他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莫丹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呆在这儿,面对他,还不是干等着遭拒绝和蒙受羞辱吗?何必要等着这种结果呢?
离开这儿,莫丹,马上离开。
她一步一滑地退进林子,直到再也看不见雷利的影子。然后磕磕绊绊地穿过灌木,走到车道上。雨越下越大了。她的风衣说是防水的也不管事了。她被淋得像只落汤鸡,浑身冻得发僵,全部知觉和情感似乎都被锁定了。她终于走到停在公路旁的车边,手伸进衣袋里摸钥匙。
一辆汽车似乎从天而降,疾驰过来,雪亮的车灯刺破茫茫的黑夜和蒙蒙的雨幕。莫丹被突如其来的两道耀眼的光柱弄得不知所措,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刹那间,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会被这辆车撞得粉身碎骨!突然,一个急转弯,车子鸣着笛从她身边擦身而过,顷刻之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莫丹"啊" 的一声松了口气,身子靠在车上,险些一命呜呼了……只有一步之遥。
有惊无险的生死关头,倒让她的脑子重新开始运转,僵硬麻木的肢体也变得灵活了。一切迷惑与疑虑顿时变得明朗清晰。麦克的话没错,她在盐湖城的举动可以称之为逃跑,其实就是逃跑。
这一次她不想再当逃兵了。
她沿着路边跌跌撞撞地走着。即使发现雷利不爱她,会让她难以承受,她也必须先弄明白再说。豁出去了,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他真的不爱她,她会马上离去,在新墨西哥或者德克萨斯找一份工作,总之离缅因越远越好。
但当务之急是她必须先弄清事实。
她第二次艰难地穿过雨水淋淋的树林,来到雷利的房前,站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茫然地擦着脸上和头发上的雨珠。她得等十五分钟以后,詹妮睡着了,再去敲雷利家的门。
要是他撵我走,至少让我明白他不爱我。那样我就可以彻底把他忘了。
也许。
她身上发抖,不是因为阴冷潮湿。她把两只手揣进口袋里想暖和暖和,却只是徒劳。她苦苦地等候着,手表上的秒针一下一下地移动,时间慢得令人难熬。
如同在看一场电影,她看见雷利一把把报纸扔在地板上,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不时地把目光投向窗外黑沉沉的雨夜。她的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想到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除了无可奈何地接受那个无情摧残它天性的栅栏以外,别无选择。莫丹紧咬着嘴唇,看他走到壁炉旁,站在那里,两眼紧紧地盯着炉中跳跃的火焰,一只手搭在擦得锃亮的木质炉台上,有节奏地打着拍子。
突然,像有谁一拳打在她心口上,她看见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炉台上,双肩颓唐地垂了下去。
他垂头丧气,精神沮丧,仿佛面对现实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
莫丹的心剧烈地跳动,胜过远处的涛声。她笔直地挺立在树下,已经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去做。她不顾一切冲过树林、冲过脚下的树根和岩石,直奔门口。她一心想的只是:回到雷利身边,尽一切可能把他从绝望中解脱出来。
雷利一定是从余光中看见了什么,他警觉地转过头,向门口走去。莫丹只顾往前跑,一不留神撞在一根干枯的材于上,膝盖着地摔在地上。尖尖的树枝在她的脸上划了一道口子,疼得她惨叫了一声,用手捂住伤口,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门开了,一束灯光照进树林,晃得她睁不开眼。"谁?"雷利喊道。
莫丹摇摇晃晃地从树林走到车道上,低头看了一眼血迹斑斑的手。她又一次暗暗庆幸没穿那件新外套,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是我。"
"是你,莫丹?"
他像是遭到重击一般,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这是什么意思?他爱她吗?还是她的出现出乎他的意料。她凭什么那么自信,以为只要一见他的脸,一切就全都明白了?她向前挪了几步,"我……我来看看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