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妳替他动的手术吗?”塞奥问米雪。
“不是。”她回答。
“米克医师说服纽奥良的一位手部外科医生替我动手术。”岱尔说。“手术非常成功。多亏了他,我才能保住所有的手指,它们现在已经可以动了。”
“那可以说是奇迹。”樱红说。
“葛季明到医院找我,他可不是来探病的。他告诉我出事是因为我的疏忽,明知道机器运转不正常还继续操作。他说我怠忽职守,然后解雇了我。”
“糖厂有没有工会?”
“没有。葛氏兄弟宁愿关厂也不让厂里有工会。他们抱怨说糖厂赚的钱不够平衡收支和付薪水,如果必须忍受员工告诉他们该怎么做,那么他们不如让糖厂倒闭算了。”
“他们经常威胁说如果有人给他们找麻烦,他们就要退休关厂。”樱红说。她放开围裙,走向水槽弄湿毛巾给婴孩洗脸。
“有笔吗?”塞奥问米雪。“我想记些笔记。”
她打开诊疗袋翻找。塞奥注意到婴孩用那种他只能形容为滑稽的戒备表情注视着米雪。
“亨利不信任妳。”塞奥咧着嘴笑道。婴孩转向塞奥,露出口水淌到下巴的笑容。
樱红擦拭着婴孩的手脸时,米雪递给塞奥纸笔。他戴上眼镜开始记录。
“劳工职业伤害补偿呢?”塞奥问。
“葛季明说我申请职伤补偿会害他们的保险费率升高,还说就算我要申请也申请不到,因为出事是我的错。”
“岱尔担心糖厂的其他员工。”樱红说。“如果关厂,每个人都会失业。”
塞奥点头,拿起岱尔准备的文件开始阅读。谈话立刻中断,岱尔和樱红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婴孩吸吮手指的声音是厨房里唯一的声响。
塞奥很快就把文件看完。“你有没有签任何终止劳契的文件?”他问。
“没有。”岱尔回答。
“别忘了把律师的事告诉塞奥。”樱红提醒丈夫。
“我正要说。”岱尔说。“葛季明派崔珐朗来跟我谈。”
“大家都叫他‘蛆虫’。”樱红说,走到炉子边开始搅晚餐的炖肉。“我们当着他的面叫他‘蛆虫’,明人不做暗事。我们要他知道我们对他的看法。”
“别激动,樱红,让我来说。”岱尔柔声道。“珐朗是圣克莱镇的律师,他是个卑鄙下流的坏蛋,他的合伙人容普博也是。葛氏兄弟聘用他们解决问题,像我这种问题。”
“我们想知道……”樱红欲言又止,然后朝丈夫点个头。“你说吧,老公。照大爷讲的那样告诉他你的想法。”
“好。樱红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替我讨回公道,因为你正好也是学法律的。我们当然会付咨询费给你,我们不接受施舍。”
“但我们不想害你惹上麻烦。”樱红说。
“你们怎么会害我惹上麻烦?”塞奥大惑不解地问。
“大爷说你还没有正式从司法部辞职签约担任高中的足球队教练,所以不能收钱。”
“因为你还在领司法部的薪水。真的是那样吗?或者那只是大爷的推测?”樱红问。
“不会有任何费用。”塞奥说。
“那么大爷没有说错喽?”
“是的。”塞奥撒谎道。
“你有法子对付葛氏兄弟吗?”樱红追问。她的声音充满期望,但表情充满忧虑。
“但别使他们一气之下关闭糖厂。”岱尔提醒他。“大爷十分赞许你的本领……”
“是吗?”塞奥想大笑。他想像不出杰可能赞许他什么,杰可根本不知道塞奥有什么本领,塞奥和他只聊过钓鱼。
“是的,他认为你可以代表我去和葛季明谈一谈。你知道的,使他明白道理。他们每个月从我们的薪资中扣了那么多医疗保险费,在危急时刻却不让我们使用,我觉得那样不大合理。”
“确实不合理。”塞奥说。
“也许你可以跟季明的哥哥盖理谈。季明对盖理言听计从,盖理是真正的主事者。”樱红说。
塞奥点头。“我不熟悉路易斯安那州法规,”他才开口就看到岱尔的表情从期盼化为认命。“那表示我必须做些研究,跟能够给我意见的朋友谈。”他补充道,很高兴看到岱尔点头和再度露出笑容。“我建议我们这样办,我研究、研究,拟定行动方针,然后我会告诉你,你有哪些选择。在这期间,最好不要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任何人。我不希望葛氏兄弟或他们的律师知道我在调查这件事。同意吗?”
“行。”岱尔说。“我会守口如瓶。”
“杰可大爷怎么办?”樱红问。“他已经知道我们找你商量了。”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岱尔对妻子说。
一个孩童的叫声打断谈话。“妈妈,费先生在阳台上。他可以进来吗?”接着另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跑进厨房。满脸雀斑的他有着跟他母亲相同的红色鬈发。
“强旭,带费先生到厨房来。”
小男孩没有理会母亲,他挤到米雪身边勾住她的手臂。
“我们该告辞了。”塞奥说,把椅子往后挪。“文件我看过了,岱尔。你可以把它们收起来。”
“你不可以走。”樱红说。“费先生大老远跑来见……我是说,你最起码也该先跟他打声招呼再走。”
“因为他正好在附近。”岱尔盯着桌面说,但塞奥不用看他的眼睛也知道他在说谎。
“费先生正好也有法律问题吗?”他问米雪。
她露出微笑,但随即改变话题。“强旭,这是我的朋友布塞奥。”她对身边的小男孩说。“他大老远从波士顿来钓鱼。”
强旭点头。“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大家都知道。米克医师,妳可不可以跟妳哥哥说他必须再来一趟?叫蓝柏快点来好吗?因为我的皮球滚进了后院,我需要它。”
“露薏回来了吗?”她问。
“强旭似乎认为她回来了。”岱尔说。“他会因为烦恼她而得到胃溃疡。”
“我们一个多月没有看到露薏了,但强旭担心她会突然出现。在妳哥哥来之前,他不肯进后院捡球,也不肯让我们任何人去帮他把球捡回来。我们的强旭老爱自寻烦恼。”樱红说给塞奥听,仿佛那可以解释那孩子的怪异行为。
“妳会跟他说吗?”小男孩恳求。
米雪用手臂环住小男孩。“我一见着他就叫他再来一趟。你别再烦恼了,强旭。”
“好。”小男孩低声说。“坐在这里的这个人……”
“塞奥?”
强旭点头。
“他怎么样?”米雪问。
“我可不可以问他一件事。”
“你有什么事尽管问。”塞奥说。
强旭直起腰杆转向塞奥。塞奥虽然没有多少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但自信还应付得了一个六岁孩童。“你想要知道什么?”
小男孩一点也不怕生。他靠着塞奥的腿,直视他的眼睛说:“爸爸说杰可大爷说你有枪。真的吗?”
塞奥对小男孩的问题感到意外。“是的,我有枪,但很快就要归还它。我不喜欢枪。”
“但你现在有枪?”
“对。”
小男孩对枪的着迷令塞奥担忧,他觉得他应该简短讲述一下枪枝的危险和不能拿来当玩具。他还在想该怎么说才能让六岁孩童听懂,但强旭的脑筋已经动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么你可不可以到外面去一下?”
“你要我到你家的后院去?”
强旭严肃地点头。塞奥瞥向米雪,看到她眼中的笑意。
“好不好嘛?”强旭问。
“好。”塞奥回答。“你要我去外面做什么?”
“你可不可以替我射杀露薏?”
塞奥早料到小男孩会问那个问题,但还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行,塞奥不会替你射杀露薏。”岱尔恼怒地说。“你不想害米克医师的男朋友犯法,对不对?”
“对,爸爸。”
“那样也好。”米雪说,安慰似地轻拍小男孩。“如果塞奥朝露薏开枪,他只会惹她生气。”
“她生起气来凶得要命。”小男孩告诉塞奥。
纱门开开关关的声音传来。“去洗手准备吃饭了。”樱红告诉强旭。
小男孩失望地看塞奥一眼,然后走向水槽。
“他有点嗜血好杀,是不是?”塞奥低声对米雪说。
“他乖巧得很。”她回答。
“如果我是露薏,我就会逃进树林里躲起来。”
纱门再度砰砰作响,塞奥脚下的地板突然开始震动,就像是有一群野牛奔跑着穿过客厅,接着只见一大堆不同年龄和大小的男孩进入厨房。他数到五就放弃了。
费先生最后一个进入拥挤的厨房,力略不得不紧贴着冰箱让他进来。要不是穿衬衫打领带,费先生很容易被误认成其中一个男孩的朋友。他的身高只有五尺多一点,瘦得像竹竿。他不断用食指推推滑下鼻梁的角框厚眼镜。
“费先生是布恩高中的音乐老师。”岱尔介绍。
“幸会,费先生。”背后站着两个华家男孩使塞奥无法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只好伸长手与费先生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