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今天没有心情忍受眼泪。他必须去探望母亲已经够令他心情恶劣了。
“当你命令仆人清扫她的城中寓所供我这个社交季居住时,我真的以为她会好转,李昂,但从我们抵达伦敦后,她就不曾离开她的房间。”
他只是点个头,然后继续走向楼上的卧室。
“妈妈一点起色也没有。”黛安跟在哥哥身后说。“我试着跟她谈我参加的宴会,但是她不听,她只想谈詹姆。”
“回楼下等我,黛安。我有事跟你商量。别一脸忧心忡忡。”他朝她眨个眼。“我保证我不会惹妈妈难过,我会循规蹈矩的。”
“你会吗?”黛安提高了嗓门。“你真的生病了,对不对?”
李昂开始大笑。“天啊!我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黛安还来不及想出不会是直率谎言的巧妙回答,李昂已打开母亲的卧室房门。他用脚跟关上房门,然后继续走进阴暗闷热的房间。
侯爵夫人斜倚在黑色的丝缎被套上。她跟平常一样穿着黑色,从覆盖灰发的丝帽到脚上的棉袜都是黑色。若非她脸色青白,李昂恐怕很难从一片黑色中找到她。
侯爵夫人下定决心要哀悼,李昂认为母亲的那种决心就像闹别扭的小孩子。天知道她已经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了。
她的行为足以使死人感到得从坟墓里爬出来。詹姆死了已经三年,但他的母亲却继续表现得好象那场离奇的意外昨天才发生。
“午安,母亲。”李昂照例打招呼,然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午安,李昂。”
探望就此结束。他们不会再说话,直到李昂告辞。理由很简单。李昂不肯谈詹姆,而他的母亲又不肯谈别的话题。在李昂逗留的半小时里,母子两人都将沉默相对。为了打发时间,李昂点亮蜡烛开始看报。
惯例已成不变的仪式。
酷刑结束时,李昂的心情通常恶劣到极点。但是今天他没有因母亲可耻的行为而十分气恼。
黛安在门厅里等待。看到哥哥仍然面带笑容,她对他健康状况的忧虑更强了。他的举止实在太奇怪了,各种可怕的推断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
“李昂,你要送妈妈和我回乡下,对不对?噢,求求你重新考虑。我真的很想去参加柯家的宴会。”
“黛安,我会很荣幸带你去参加柯家的盛大舞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送你回乡下,你已在社交界露了面,当然应该过完这个社交季。我有食言过吗?”
“呃……没有。”黛安承认。“但是你也没有这样一直面带笑容过。噢,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了。你在探望过妈妈后向来心情恶劣。她今天比较好相处吗?”
“没有。”李昂回答。“我要跟你商量的正是这件事,黛安。你需要人伴护你在这里四处走动。由于密顿舅舅肝病卧床,而他的妻子没有他就不肯去任何地方,所以我决定请海丽姑姑来。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黛安握着双手打岔。“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姑姑,她幽默又风趣。她会答应吗?”
“当然会。”李昂说。“我立刻派人去请她来。现在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尽管吩咐,李昂。”
“写封短信去给莉娜公主请她来这里喝茶,时间订在后天下午。”
黛安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举止怪异了。你迷上了公主,对不对?”
“迷上?别说傻话了。”李昂听来有点恼羞成怒。“我没有迷上任何人。”
“我会很乐意邀请公主,但我忍不住要奇怪你为什么不直接送信去求见。”
“莉娜的阿姨觉得我不合格。”
“李昂侯爵不合格?”黛安一脸惊骇。“李昂,你拥有的爵衔比英国的任何人都要多。你不可能说真的。”
“对了,不要告诉莉娜我会在这里。让她以为只有你们两个人。”
“万一她要我去她家喝茶呢?”
“不会的。”
“你好象很肯定。”
“我不认为她有钱招待客人。”李昂说。“别把这件事说出去,黛安,我认为公主的财务状况并不佳。她的住处有点破旧,家具也有点简陋。我还听说伯爵夫人对要求登门拜访的人一概予以回绝。”
“哦,可怜的公主。”黛安摇头道。“但是你为什么不希望她知道你会在?”
“没什么。”
“原来如此。”
李昂从她的表情看出她一点也不明白。
“我很喜欢公主。”黛安在李昂瞪视她时,脱口而出。
“你不会被搞得糊里糊涂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跟她说话时,她的回答你听得懂吗?”
“当然听得懂。”
李昂隐藏起他的恼怒。他不该愚蠢地拿这种问题去问他妹妹这种没头脑的人。黛安的性情向来如风般反复无常。他爱她,但知道他到死也不会明白她的脑筋是如何运作的。“我猜你们两个会结为好友。”李昂预测。
“你会因此而不高兴吗?”
“当然不会。”李昂朝妹妹点个头后,开始往门口走。
“那么你为什么又在皱眉头?”黛安在他背后问。
李昂没有停下来回答她。他骑上黑骏马,到乡间骑马去。他需要运动一下来使头脑清楚。他通常都能排除不必要的资讯,专注在重要的事实上。一等他抛开无足轻重的因素,他就有把握能想通他为什么对那个英国最非比寻常的女子着迷。他打算用冷静的分析推理来处理他非理性的苦恼。
没错,那确实是苦恼。让莉娜影响他的每个思绪和行动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也是令人迷惑的。
就像得知他像野牛一样令她紧张那样令人迷惑。
她到底在哪里看过野牛的?
隆恩伯爵在书桌前的地毯上走来走去。他的书房又脏又乱,但隆恩不肯让仆人进来打扫。自从受伤以来,他就无心注意整洁这种琐事。
伤口正在愈合之中。隆恩用热水清洗过伤口后,用干净的白纱布把手腕包扎起来。虽然他穿着父亲一件过大的外套来隐藏绷带,但还是决心躲在城中寓所里到伤势痊愈。他不打算冒被发现的危险,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隆恩的首要忧虑在于莉娜公主,他怀疑她很可能认出他来。她对他目不转睛的凝视和她脸上可笑的惊讶表情,暗示着她已知道面具后的人是谁。
李昂知不知道?隆恩左思右想,最后推断他的朋友忙着保护小公主而没有仔细端详他。
还有,到底是谁用飞刀伤了他?他当时大吃一惊而让手枪掉落。不管那个暗算他的人是谁,他的刀法也太不准了。隆恩为此感到庆幸,他原本有可能性命不保的。
他以后得更加小心了。隆恩不打算半途而废,他的名单上还有四个人,他们每个人都要受到折磨。他起码可以做到这一点来减轻父亲受到的羞辱。
仆人迟疑的敲门声打断隆恩的踱步。“什么事?”他不悦地吼道,因为他特别吩咐过仆人不要打扰他。
“爵爷,李昂侯爵找你。”
隆恩急忙绕到书桌后面坐下,把好手臂放在一叠文件上,把受伤的手藏在桌下,然后粗声恶气地喊道:“请他进来。”
李昂腋下挟着一瓶白兰地走进书房。他把酒瓶放在桌面上,然后在隆恩对面的皮椅坐下。在随意把脚往桌面上一搁后,他说:“你的气色烂透了。”
隆恩耸耸肩。“你说话向来欠婉转。白兰地是做什么用的?”
“我们的赌注。”李昂提醒他。
“啊,对,莉娜公主。”隆恩咧嘴一笑。“她始终没有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对不对?”
“无所谓。我已经查出不少她的事了。她是在法国长大的。”李昂说。“虽然还有几个前后不连贯的小地方,但我很快就会把它们搞清楚。”
“为什么兴趣如此浓厚,李昂?”
“我也不再确定了。起初我以为纯粹是好奇,但现在——”
“起初,李昂,瞧你说得像是跟那女子相识好几个月了。”
李昂耸耸肩,伸手到侧桌拿起两个玻璃杯斟了两杯酒。李昂等隆恩开始大口喝酒时才问:“手怎么样了,杰克?”
不用说,隆恩的反应令李昂十分满意。隆恩立刻一边呛咳一边企图否认。李昂看得又好笑又好气,但最后只是长叹一声。
他等隆恩稍微能够自制后才再度开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陷入财务困境?为什么不来找我?”
“财务困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隆恩的谎言听来毫无说服力。“可恶!说谎骗你向来是不可能的。”他咕哝。
“你的脑筋有问题吗?还是你真的那么喜欢蹲苦窑?你知道你迟早会被发现的。”
“李昂,听我解释。”隆恩结巴道。“家父赌输了一切,我用我自己的财产作为还清其它债务的保证,但是——”
“你和你父亲昨天傍晚就不再欠任何债了。”李昂说。“要生气就快点生完,隆恩。”他的语气开始冷硬起来。“我把你们父子的债还清了。对了,用的是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