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小册子上的照片并没有充分显示出这幢木制楼房的魅力,整个建筑物很有气势,体现出一种老房子才有的舒适,在蒂姆的心目中,似乎正是因为它的陈旧,才给旅途中的人们以温馨的归宿感。蒂姆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更为合适的词儿——“家”,它站在那群高大、笨拙、千篇一律的现代建筑物中,倒显得很不一般;虽然它的邻居们一个比一个建得更高,似乎要争先目睹那近在咫尺的大海,它的平常却给人以一种独特的家的感觉,让你浮想联翩。
似乎走进这房子神秘的大门,你就会感到时光倒流。踏上砖地上宽宽的木制楼梯,穿过细木条铺就的前厅走廊,越过大门,你就来到了上个世纪。
一切都与想象不差分毫,仅几步之遥,所有的时钟都将倒转,转回到一个更为俭朴的时代,一个更为平和的时代。在那里,女人们穿着曳地长裙,走起路来沙沙作响。那个时代里男人们主事,他们的想法不容置疑,他们的决定必须执行,所有的账目和经济大权都掌握在他们手里。
想到这里,蒂姆转了转眼珠,知道自己又想起了那些事,那些事总会使莫莉去听那种关于男女平等,或男人多么地愚钝、多么缺乏感情之类问题的精辟演讲。
于是,她也学会了精打细算,她把争论的焦点集中在金钱上——诸如两个人谁应该花钱,怎么花,当然还要算算该拿出多大部分储存起来。
每次争论,不管以何种方式,莫莉总是把话题扯到钱上。而且,他自己,蒂姆,怎么就一点儿也想不出这样的对话有多大的价值。
“你简直花钱如流水”,是莫莉最爱说的一句话,可是即便听了这么多,耳朵仿佛长了茧子,蒂姆还是丝毫不解其真谛。谁乱花钱啦?谁会毫无理由地乱花钱?能够做到乱花钱之前,你恐怕先得有才行吧?
“打住!”他命令自己,用手掌在方向盘上重重地一击,然后就手停了车,熄了火。“就此打住。现在,我得想想,究竟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枯燥乏味的小镇预订房间。蒂莫西,你明白吗?就算在一个乡下小旅馆里你也化解不了懊恼和忧愁。别说话,惟一的办法就是沉默、沉默、再沉默,惟有如此你才不至于跑回到莫莉那里求她原谅。记住,是她错了!”
他从后座上取出度周末用的皮箱,迅速跑过房前的沙路,登上大约十二级台阶。偏偏冰冷的雨意更浓了,此时的他简直有些伤感起来,尤其是滴落在木板上的雨几乎立刻冻住的时候。
刚刚夜里三点左右,冷的时候还在后面呢,所以,至少到晌午,除了呆在这个能过夜、有早饭的小旅馆里,蒂姆哪儿也别想去。一个小时之内,通往大洋城的道路准会像溜冰场一般光滑。
他看看四周,想找门铃,没找到;又把那个海豚形状的铜制门环在大门上“砰砰砰”掹敲了三下,还是没有人应声。再等等吧,他边想边环顾门廊,冻得浑身发抖。这二月里从海上刮来的风雨冷飕飕湿漉漉,今天准是个糟糕的大冷天。
不过,这个门廊确实不错。古典维多利亚式的,又长又宽,环绕着整个这座建于久远年代的偌大房屋的正面和一侧;木制的栏杆上油漆业已剥落,但仍旧能辨认出刻在上面的美丽的原始图案-实际上整个屋子部需要重新油漆。这里离海非常近,必须经常采取措施防止空气中的盐分侵蚀护墙板和上好的木制房屋,这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这房屋的主人恐怕只好像为桥油漆一样,从一端或是从一层开始干,而当你干到另一端时才发现,只不过是又到了重头开始再干的时候-
一座桥,他的思路又回到那个题日。《第九街桥》,他说,试着唱歌词,“不,字母还要多些,第二十九街桥?混账!只有莫莉才知道,她知道西蒙和加芬凯尔所有的歌儿,‘披头士’,所有的歌儿。”他又加了一句,回忆起他是如何把全套CD装箱,用特快专递寄还给莫莉的,就在同一天,一个装有订婚戒指的包裹退到了他的办公桌上,而且一如她一贯的风格,为包裹保了价。
“快点,快点,快点啊。”他自言自语着,仔细看看那紧闭的大门,他发现在对开的门边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手工漆的木牌,上书“欢迎来到埃玛琳旅店,请不要停下你的脚步,请进来吧。”
“有趣。没有比这更容易引来强盗了。”蒂姆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转动铜把手,推开右边一扇门,来到一个小小的方形房间里——或者说是一个相当大的天井,他拿不准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但是,当他用审慎的目光环顾这间摆设拥挤、有些装饰过度的房间时,有几件东西还是值得肯定的。这地方正如估计的那样——你就像进入了时间隧道,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更恬静、典雅的年代,那时候,这些红丝绒啦、曲腿的木制家具啦、绒面墙纸啦,还有古玩摆设都非常时髦。
他还可以肯定,在房子里的什么地方,吸尘器在嗡嗡作响——那实在是一种美妙的声音,听到了这声音,就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他还闻到了苹果馅饼的味儿,那种热气腾腾的、家里做的苹果馅饼,他不由地笑了,上前一步,走到了那个小小的想必是用作接待处的柜台跟前,摇了摇那只放在桌布上的小小的银铃。他抬起头来,首先看到了柜台上方挂着的那个爱神丘比特的小石膏像,紧接着,他发现空中挂满了长串的红色厚牛皮纸剪成的心形,从天花板四角到每件家具,以至每盏灯的灯影里,足足几十尺长的地方,处处都有小小的红心闪现,蒂姆想,这家店的主人对于老派情人节的那种过法还真是很有感情呢!
他转身脱掉外衣,深深地吸了口气,肉桂和苹果馅的舌味儿又扑鼻而来,馋得他肚子咕咕直叫,似乎在抗议,这会儿能啃上几口苹果馅饼也好呀!
吸尘器的声音好像停了,过了几分钟, 一个穿蓝色牛仔服的小姑娘走进了门厅,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耳机夹在脑袋上,边走边随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唱着,那不连贯的歌词就
蒂姆听来似乎根本不是英语。
这喧嚣使得蒂姆那种怀旧的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烘馅饼的味道还是实实在在跑不掉的。
“行呵,菲茨杰拉德,看来这里并不是什么炫耀豪华的地方。”蒂姆自言自语时,那女孩走上前递给他房间钥匙,指了指楼梯的方向,随后就离开了。几分钟后,吸尘器又开始轰鸣起来?他又深深地吸了口长气,“好吧,再说吧,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莫莉的最新款式切维小轿车正在缓缓爬过第九街桥,她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几乎绝望地反复自言自语“路面还没有冻,桥就先冻冰了,别的路还没冻,这桥就……我的天,简直快迷路了。”
当她驱车上了大西洋城高速公路时,实际上就已经别无选择,因为那里距离她的目的地和她在艾伦敦的家刚好同样远近,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她决定继续走下去。当时,她还想等她深入到新泽西州离海岸越近,气温肯定就会升高,然而这坏天气跟她开了个险恶的玩笑?猛烈的暴风雨袭击东北部,主要集中在新泽西州的海岸线上,内地的风雨势头则弱多了。
想一想,在过去的几周里,她做过的哪个决定不是对自己的讽刺呢?:雨滴渐渐成了连阴雨,下啊下的,又起了风。此刻,风雨交加,气温直线下降,转眼降了十几度,当地的车开出高速公路时,那路面已经和镜子般光滑的溜冰场差不多了,莫莉·布莱恩特可向来不会滑冰。
她浑身发冷,因为两只手一直紧紧抓着方向盘,弄得肩膀和背部部很痛;双眼一直紧盯着刮水器后结冰的路面,一会儿就酸胀不堪;尽管肚子饿了,但那一对金色的拱门出现在她右侧时她还是不想把车开进停车场。
一定要等找到埃玛琳旅店再休息。
其实莫莉并不讨厌开车,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在高速公路上徜徉,尤其是沿着大西洋城高速路那样长长的、保养极好的碎石路,奔向许多新鲜而有趣的好地方。
然而她讨厌冰,几乎是一种强烈的反感。
“该死的蒂莫西·菲茨杰拉德!”她默默地诅咒着。等看到左侧的韦斯莱街的标牌时,已经晚了五秒钟,来不及轻点刹车安全转弯儿了,她气极了,紧接着又错过了第二个路口,等开到大西洋街刚一左转,这回不用向前看她也可以感觉到,再朝前一步就要驶入大海了,为了这最后一个拐弯儿,她又骂起来,“该死的蒂莫西·菲茨杰拉德,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