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著挽回颓势,“请听我说。”
“不用再说了,你现在马上收拾行李,给我走人!”黄二姊下达驱逐令,其他人立刻形成共识,今夜是笃定要将她扫地出门。
“正如我们所愿。”李卫心情愉快地轻吹口哨。“来,你要带什么东西,我帮你。”说著大模大样的拉开她身后的五斗衣柜,抱出一大堆衣物,宝于床榻上。
黄大姊一看那衣物全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立即冲上前扬声道:“除了这几件旧衣裳,凡属于我们黄家的,一件也不许带走!”她眼尖的瞄见床上那团破旧衣服。
谁叫这女人丢尽黄家的颜面,在外头和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搞七拈三,这是她的报应。
“大姐!”不分青红皂白,污指她不守妇道已经很过份了,怎能连衣物也不肯给?
“滚!永远不许再跨进黄家一步。”她们原就处心积虑想撵她出去,这下有此大好的机会,岂能不绝情绝义到底。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坚持,我走就是。”抱起那包里了金银珠宝的旧衣物,她愤憾而无奈地走出厢房,身影没入雨中。围观的仆佣人人眼中都凝了水雾。这可是个心肠极好,从不摆架子的主母!
伺候她的两名丫环更是伤痛地喊了声“夫人”,旋即挨到黄大姊的巴掌。
“别打她们,不关她们的事。”虽说她本有逃离的念头,但毕竟心有不舍,如今,是老天爷差人逼著她走,连回转的空间都不留。
季雪感觉如同打了一场硬仗那么累,走在雨中,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到伞底下来吧,伤风受寒可不好受。”李卫假惺惺的好意听起来备觉刺耳。
“你的阴谋已经得逞,告诉我,下一步还有什么诡计?”她执意和他保持三步之遥,以便让雨水彻底洗涤她疲惫的身心。
“我要你。”他的企图直接得叫人无法招架。
“抱歉,我这一生不想再属于任何人,我只想走我想走的路。”男人太不值得依靠了,她就面临两个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训,切切不可一错再错。
“哪一条路是你想走的,重操旧业?”如果她敢说个是字,他保证会立刻扭断她美丽如瓷瓶般的颈子。
“谢谢你提醒我,这倒是个不错的点子。”
“你敢再给我回去当舞娘试试看!”他吃人的眼光,让季雪心中骇然一凛。
“主意是你提的,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理由光火。”她茫茫然地竟真的来到水舞坊门外,望著李卫犹怒火猛旺的眉眼,突心生一计,拔足奔进水舞坊内,向鸨娘喊道:“妈妈,救我。”
李卫追到厅上,才警觉自己乃堂堂皇子贵胄,岂可踏足这种脏乱污秽的烟柳之地,忙退了出去。
“季雪,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迟早会逮住你!”
这怒吼声在暗夜听来,颇有肃杀的意味。季雪亢躲在门后,心绪惶惶地目送著他颀长的背影,逐渐融入夜幕中。
???
大雨直下了三天三夜才停歇。三天来,李卫日日早出晚归,左长风以为他是为了打听突厥公主的下落,或者为探访民情,才这么不辞劳苦。唯庞度和其他随从明白得很,让他心烦气躁的必定另有他人。
“查出慕容蒂落脚的地方了。”庞度相信这是让他重返“正途”的好机会,因此加足了劲想把正主儿找出来,大伙便可起程回京覆命,永远不再和季雪有任何瓜葛。
“她在什么地方?”李卫神情专注地问,迷失的心似乎已导回常轨。
“在黄家宅院,她以季雪贴身丫环的身份作掩护,实际的目的是为了入关找寻突厥的镇国之宝“羊皮虎玉”,那是一张以羊皮绘制的地图,据说里头详细说明当年慕容顺从中原老百姓手中抢去值钱财货的埋藏地点。”
“那么贵重的东西准是被熟知内情的人偷了出来。”李卫研判这偷儿必是慕容顺相当信任的人。
“是的,该名盗贼正是慕容蒂的兄长慕容迪。”
“慕容迪?”李卫霍地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原来季雪又骗他,实际有慕容公子这么一个人。哼,好个杨花水性的女子!
他忿忿地咬咬牙,表面上依然云淡风轻,使得庞度瞧不出任何端倪。
“是窝里反?”他幸灾乐祸的脸上了无喜色。
“是的,传言慕容顺重病在床,慕容迪图谋先行接掌王位不成,和辅臣司徒忌及慕容蒂产生严重冲突,最后慕容迪便窃走镇国之宝逃离突厥,混迹中原内地。不过另有一说……”庞度顿了下,抬眼瞥向李卫。
“有话就说吧,何必吞吞吐吐。”
“根据探子回报,慕容迪之所以在云梦镇流连不去,乃是因为迷恋一舞坊的舞娘。”
“是季雪?”若不是她,庞度就不会支支吾吾的了。
“是的。”
“既然他那么有心,为何不阻止季雪嫁予黄德原?”手中握有难以计数宝藏的人,买下一名卖艺的舞娘应该不是难事。
“因为那桩婚事正是慕容蒂一手安排的。慕容迪想是顾忌她妹妹身负王命,又极受朝中大臣爱戴,才忍气吞声,不敢随意败露行迹。”
“那番女此举的目的呢?”
“黄德原因到突厥经营布匹买卖,和慕容迪成为莫逆之交,当慕容迪逃离后,他也跟著没再踏入西疆。依属下推测,他拥有的庞大财富和慕容迪应当有密切的关联,只是属下尚未查出慕容蒂除了意欲夺财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企图。”
由这种种的迹象显示,突厥提议和亲,目的只是为了方便入关,掳回叛徒,重振其郡王的威信而已。说穿了,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是个幌子。大胆夷狄,竟敢如此戏弄他大唐皇朝。李卫冲冠一怒,十个指节握得咯咯响。
“那这个慕容迪现在何处?”他在极度克制下,口气方能不愠不火,然敏感的庞度却依稀感受到一股狂怒在他潇洒的眉宇间缭绕不去。
“这个属下尚未查出。”
“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这个人,将他逮回驿馆,我要亲自审问。”
“为何?属下不明白,我们的目标是慕容蒂。”难道贵为皇子的主子会对那份宝藏感兴趣?
“本王自有道理,你只管去办就是。”他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慕容迪很可能是他的头号情敌,令他欲除之而后快。
思及此,他的心魂渴望马上疾冲到水舞坊,找到季雪可能休憩的厢房,想象那个眼眸暗含情欲的妖娆舞娘,守候在纸窗后的那一边引诱他破窗而入,与她抵死缠绵。
迫使季雪亢被逐出黄家,他原是希望她在走投无路时,自动投怀送抱,让他得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这该死的女人不肯就范。
月光下,李卫美如冠月的脸庞忽地苍白得了无血色。在他极不愿意承认的内心深处,荡漾著激情的灰烬,因为幻觉中景象陡变,搂著季雪羸弱腰肢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不知名的龌龊男人。
这贱人!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特别是青楼的女子狂怒若此。
“怕!”一记铁沙掌将桌上的杯碗震得半天高,茶水溅溢四处,十分狼藉。
垂手伫候一旁的庞度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瞠目呆立。
“卫王爷?”
“下去。”李卫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但,卫王爷……”
“我说了,下去。”闭上双眼或可将一切恼人的俗事隔绝掉,怎知伊人的倩影竟迥然赴目,搅动他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一池春水。
???
季雪重返水舞坊,鸨娘当然高举双臂相迎。
她踌躇地立在盈尺高的舞台上,怀想从前夜夜炙妆盛服,艳光辉耀的舞娘生涯。
也许真被庙口的张铁口说中了,她软骨轻躯,天生注定吃这行饭,这一生注定得在红尘中求生存。
“雪,到这边来。”鸨娘骨瘦如柴的手上青筋暴露,显得十分狰狞。
涂了厚厚的脂粉下是一张肿胀、蜡黄的老脸。她病了,病得很重,只是不随便对人提起病情,大家也就没特别留心。
“妈妈,我给您请个大夫过来瞧瞧。”鸨娘虽曾贪图钱财卖了她,但这五、六年来,待她倒是不薄,冲著这点情份,她都不该坐视不理。
“不必了,我早进了一半的棺材。”拍拍身旁的椅子,要她坐下。“倒是你,你已经不是水舞坊的人,我无权留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季雪木然地摇摇头。“家我是回不了了,如果妈妈肯收留,我就回来再跳几年舞。”
“傻孩子,”鸨娘摆摆手,“舞娘生涯原是梦,认真找个好归宿才是真的。”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死。我的遭遇你看到了,这世上还有男人敢娶我吗?就算有,我也不敢嫁,寡妇的滋味可不好受。”转头瞟见墙边矮柜上摆了鱼腥草、黄苓、拇指粗大的人参……等等一千治病的药材,她不禁把秀眉锁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