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在上头签了什么?”黑云懒洋洋地问。
“呃……严格说来也不是签,而是画,你画了一只老鹰。”陆广荣把册子递给他看,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画鸟啊?哎!谁不会画鸟?德威街上随便找个字画摊,包你爱画多少鸟有多少鸟。难道每个卖画的,你都要一一拘拿吗?”
他的话又惹来一阵哄堂笑闹。
“堂下犯人态度庄重点!”朱师爷急着在陆广荣恼羞成怒前,赶紧训斥一番,免得害他们待会儿受到池渔之殃。
黑云马上抬头挺胸,表现得十分庄重。“我一向对什么人讲什么话,再*唆我要尿尿喽!”他目中无人,再喝一口茶润润喉。
陆广荣捺住性子,意外地并没发作。“我们不但逮捕你,也捉到了你的老相好杜慧娘。”
一听到涉及他人,黑云连忙辩护,“杜慧娘是天丽楼的姑娘,只要花得起钱的大爷,谁不是她的老相好?你们不该抓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她不算,那陈云妮、林喜妹、张柔、江芳玲……”
黑云很专注地静听着这一连串美丽女人的名字,他低声一笑。
浪荡江湖载酒行。十数年来,他就在温柔乡里辗转流连,忘却万古愁。
“上酒家也犯法?”他反问。
“她们统统拥有一本你的帐册。”陆广荣厉声道。
“泡女人,哪有不花钱的?”他睨着陆广荣,邪笑道:“将军大人很久不食人间烟火了哦?”
堂下有人抿嘴窃笑。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知道,那些帐册都是你使用不法手段赚来的黑心钱,本将军要判你斩立决。”
“嘎!”喋嗫私议的百姓们,个个忿忿不平。哪有这样随随便便就判人死刑,根本是草菅人命。
“启奏大人,”倚红阁的红姑昂然排众而出,“民女愿替黑云受刑。”
“我也愿意。”万花楼的虞美人也跪到堂前,正气凛然地欲求一死。
“还有我们……”
才眨眼的工夫,堂上已挤进十几、二十个珠环玉翠,花容月貌的青楼女子。她们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黑云眉目传情,巧笑嫣嫣。
“胡闹!你们想死不怕没鬼当,等我解决了这恶霸,再来解决你们。”陆广荣忍了半天,就等这一刻,怎可让这群女人破坏掉。“叫他画押!”
朱师爷把罪状摊在黑云面前,递给他一管毛笔。
“云哥哥,别画,那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呀。”红姑惶急地制止他。
“无所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黑云大笔一挥,从容不迫地画了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看看觉得不过瘾,在一旁又加了一颗蛋,正好凑成了乌龟王八蛋。
“你你你……”陆广荣快被他活活气死了。“明日午时处决!”
众人一片哗然。
***
“小姐、小姐!”见所有的人纷纷离去,盈盈慌忙拉着陆赢姬的手,从后门溜到六王庙广场。“现在怎么办?”盈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马上就要害死一条无辜的性命,这是很深的业障哟,搞不好以后得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那又如何?”陆赢姬没好气地斜眼瞄她。
“快想办法弥补呀,要不……我们去劫狱!”她异想天开地说。
“失心疯了你。黑云究竟给你多少好处,让你心甘情愿为他上刀山下油锅?”
久闻黑云武艺高强,小小知府大牢岂能困住他?外人或许揣度不出他别有用心,她陆赢姬可不会不明白。
他一定是在等,等一个人现身。
“听你的口气,你是不肯救他喽?”盈盈对她是彻底失望了,“亏我白白服侍了你那么多年,没想到有其父必有其女,你这铁石心肠的千金小姐,一点都不了解民间疾苦,连丁点侧隐之心也没……”
“停!你吵死了。”陆赢姬不再理会盈盈的指责,她负着手,心事重重地往回家的路上缓缓踱去。
黑云的确不简单。人家都说婊子无情,怎地那些妓女却甘心为他赴汤蹈火?
那日她爹软硬兼施,逼她帮忙捉拿黑云时,只说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压根没提到他竟是这么一个谜样的人物。
他不是坏人。只要稍微眼明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爹一味的强辞夺理,无非是想将黑云入罪,如此判法焉能教人心服口服?
她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该如何是好?她从小得到的庭训是亲情诚可贵,官禄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两者皆可抛。
在她爹眼里,功名利禄比什么都重要。她若袖手旁观,不就等于为虎作伥?但……那又怎样?从小到大,可没有人教她礼义廉耻忠孝仁爱呀。
思忖得太入神,她浑然没注意前方街道不知何时涌上大批人马,几乎将整个市集围得水泄不通。
“小姐!”盈盈叫声甫落,陆赢姬右脚的绣花鞋刚好踩上一双奇大无比的靴子。
这男人漆黑的头发因风尘仆仆而略呈混乱,刚挺的鼻梁下方悬着一方坚毅的薄唇,他正是飞鹰帮的二当家项诠。
“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真是得罪了!”盈盈机伶地将陆赢姬拉到一旁,以免无端惹祸上身。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慢着。”项诠神情先是一震,忽地扯住陆赢姬的手臂,好美的女人!良久,方朗声问:“可知道知府衙门今儿审讯了一名武林中人?”
“我不知……”
陆嬴姬话犹未说完,唯恐天下不乱的盈盈已经抢白道:“知道,这是件天大地大的事,谁会不知道。”
项诠扬起浓眉问:“如何判决?”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死……”陆赢姬想拦阻已经来不及了,盈盈的话已掀起项诠两眼间一阵雷霆。
他怒意横生地放开陆赢姬,飞身坐上跟在后头的宝驹,连同数十名轻骑杀气腾腾地往知府衙门绝尘而去。
“不说话你会死吗?”陆赢姬心想,一旦让这些人冲进地牢,不要说她爹,只怕衙门里所有的人都要倒大霉。唯今之计,只得一不做二不休,提早解决掉黑云这名祸害!
第二章
是夜,子时刚过。陆赢姬换上一身劲装,悄然跃上屋脊,偷偷来到囚禁犯人的牢房。
好黑,狱卒怎么也不点个烛台或火把什么的?
从右到左一共三间重兵守卫的死囚房,黑云会被关在哪一间呢?
她掏出一方手绢,往里头轻轻挥扬。那是她师父亲自提炼的独门迷药,无色,味道却香甜馥郁,不管武功再高强的人都抵御不了。那日,黑云就是粗心大意栽在这一小包药粉上。
地牢内无声无息,看来那些狱卒应该已经被她迷昏了。尽管如此,她仍是踮着脚尖,摸黑由第一间找起。
“呀!呀呀!”她低声叫着。盈盈告诉她鹰鸣是飞鹰帮的暗语,但没告诉她怎样叫才是正确的。
“哪来的乌鸦鬼叫一通?”
是他!第三间。
竟敢讥笑她是乌鸦,哼!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陆赢姬哑着嗓门道:“太上老君是也,本君见你虽小错不断,但大过不犯,特来放你一条生路,还不快快磕头谢恩。”
“省省吧你,凭陆广荣那头笨贼驴,他也杀得了我?”蓦地“倏”一声,陆赢姬尚来不及出手,黑云已抛出一物,从她嫣颊边迅速划过。
感觉油腻腻的,陆赢姬用手指抹去,拿到鼻子下面一嗅是鸡肉!
大胆毛贼,关在地牢里犹作威作福,果然目无法纪!
陆赢姬一面生气,一面谨慎移步,免得又被他先下手为强。
“你或许不知道,这间专门关死囚的牢房,不论内外全是用青砖混着泥块打造的,若是你的武功有你吹嘘的一半好,为何还不赶快逃之夭夭,犹在这里坐以待毙?”她暗忖,快趁这时候把七步断魂散撒进牢笼……咦!她藏在怀中的小磁瓶呢?慌乱中忽听得铿锵一声,糟!掉了,怎么会呢?“因为我在等一个人。”黑云好似浑没发觉,接口道。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想必是嘴里塞了吃食。
她定睛一看,果不出所料。陆赢姬忑忑问:“谁?”
“你!”出其不意地,他从木柱的空隙间伸出狼爪,一下擒获她的襟口,将她整个人扯到面前。
“你弄错了,我不是,我……是如假包换的……大男人。”
“我又没说等的是男是女,你干么急着澄清?”黑云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虎视耽耽地上下打量。暗夜中,只见两只黑瞳闪烁着熠熠的星芒。
“我……瞎猜,瞎猜的啦。”陆赢姬两手使劲抵着他的胸口,希望把彼此的距离拉远一点。“好香,这味道挺熟悉的。”黑云把鼻口凑到她脸颊上,狂肆地嗅闻。“是女人的脂粉?”
“不是,当然不是,你弄错了,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可能有脂粉香?不信,我把灯点上,让你看清楚。”陆赢姬被他这猝然的举动,吓得忙不迭转身想逃。出道以来,她从没遇上这么强劲难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