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夫人禀明了么?」谷梁朗悄悄地问早到的同行。
「说了。」同行有点头疼,「她连话都不回,就只是敲木鱼。」
谷梁朗有些啼笑皆非,轻轻的将秋娘抱放在蒲团上。「忍冬,」他唤着还没完全睡醒的小男孩,「姊姊交给你照顾了,我要去打让你们害怕的坏人,知道么?」
忍冬揉揉眼睛,困惑着,「坏人?大夫……」
「叫姊夫吧!」他摸摸忍冬的头,望了望秋娘,一笑出去。
秋娘也含笑,「来,拜见娘亲。」他们的母亲只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敲着木鱼。
忍冬向来害怕这个不笑的大娘,瑟缩到姊姊的怀里,「姊姊……大夫怎么变姊夫了?」
秋娘脸红了红,「这……这慢慢再告诉你。」
忍冬还没有完全睡醒,转头看看阴森的佛堂,「姊姊,姊夫打什么坏人?怎么打?那些穿黑衣服的人是谁?」
「黑衣服的人么?」秋娘微笑,「应该是段剑门的人吧!」她常常失眠,已经习于黑暗,刚刚看到他们的衣服上,阴绣着「段」。
「段剑门?!」乙忍冬的眼睛都亮了,「啊~~我知道!茶馆说书伯伯说过段剑门传奇的段子哩!喝!千里救危主,国倾扶新帝;十步杀一恶,千里不留行……」突然想到露了逃学去听说书的馅,忍冬赶紧摀住嘴。
「你喔……」秋娘轻轻敲敲他的头,「嗯,等了这么些时候,子霁……我是说,大夫,大概就是在等这些援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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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来得太迟了。」谷梁朗皱皱眉头,「为什么悬宕将近两个月?」
段钤叫屈,「你还嫌慢?大哥,赵州离这儿多远哪!我们还要集合部署,忙着断他们后援,扫了多少残党你知不知道?杨柳去真的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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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我没猜错,」秋娘微微一笑,「杀了邻镇官差的江洋大盗赤练蛇一帮人,已经潜伏在我们谢家庄了。那些新仆役应该都是。」
忍冬脸一白,缩进姊姊的怀里。
「别怕。」她温言安慰,「段剑门的英雄不就来了?他们应该会寅夜出击,趁他们在睡梦中一举成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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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火光、呼喝声四起,段剑门形同劫营,这些默默隐藏形迹的匪类在睡梦中被惊醒,还搞不清楚状况就已被擒,要不就是力战后或伤或亡。
谷梁朗仍然镇静地站在院子里,身边的纷扰似乎不动于心,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管家。「杨柳去,你也该现形了。」
老管家扯去胡子,露出一张年轻却残忍的脸,「你是谷梁老头的小鬼?谷梁老头不是装圣人,要你别报仇,你来寻我什么晦气?早知道当初宰了你就没事儿。」
谷梁朗不受激,只是淡淡一笑,「我不是寻仇。只是留着你,不知道要伤多少无辜百姓的命。为什么杀莲儿?一个小婢女碍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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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坏人要杀莲儿?」忍冬揉揉眼睛,他和莲儿感情一直很好。
「……意外吧。」秋娘轻叹一声,「那些匪类大约闷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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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杨柳去不耐烦地道,「闷太久了,连窑子都没得逛,那群该死的东西!我也罚过他们了。」他狞笑,「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你就为了她来寻我们晦气?」
他淡淡一笑,凝神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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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坏人为什么要找我们麻烦?」忍冬一扁嘴。
「……大伯的关系吧。」秋娘苦涩一笑,「他大概和这群匪类早有来往,官府剿匪,匪帮只好找他投靠,他既不想收留在自己庄子上惹麻烦,又恼我总是不死,索性送来这里。若匪人杀了我,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收此处产业,又可安顿匪帮,当真是一石二鸟……」
「姊!」忍冬惨叫一声。
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只觉得扑到自己身上的小身体软瘫下来,手一摸,一掌的血。
秋娘愣愣地抬头,木鱼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停了,他们的娘亲拿着利剪,上头还滴着血。
「娘!妳为什么……」她心头发闹,却命令自己要沉着,「妳……」
「不要叫我娘!」谢夫人脸上的面纱早就不见了,她阴沉的脸令人不寒而栗,「我早该将妳淹死在水盆里!高嬷嬷那废物!我要她去买个男孩子,买妳这赔钱货做什么?要不是谢三那废物抢下妳,我早淹杀了妳,现在也不会这么麻烦!」
高嬷嬷?投井自杀的高嬷嬷?她想起打小听见的传说,手脚都冰冷了。
「娘……」她怯怯的开口。
「不要叫我娘!」谢夫人凶狠地叫,「谁知道妳是哪个婊子生的野种?妳是自找的,如果妳不要牵扯到谢郎……妳去死吧!」她瞥见蠕蠕而动的忍冬,「就为了你这小杂种,我得等这么多年!」她拿起利剪又刺下。
这次还没接近忍冬就被秋娘抓住,剪尖刺破了她的手,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痛,或许她的心已经碎裂开来,本能却让她不顾命地面对这个疯狂的女人。
秋娘用惊人的力气抓住剪刀,「娘,谢郎是大伯父吧?杀我有什么用?现下妳杀了我和弟弟,妳能逃开么?门是从里面闩住的,除了妳,还有谁会动手?」
「等我杀了你们,再放把火。」她嘴唇微微上扬,「我看谁会碍我的事!」
她真的疯了!
只见谢夫人一脚踢开秋娘,抓起已经不动的忍冬又要刺下,秋娘奋力撞倒她,抱住弟弟滚开来。
听见门外喧嚣撞门的声音,谢夫人脸色一变,咬牙又冲过来,秋娘一头是汗,一脸是泪,心头发闹,眼前渐渐发黑。
不行!她只剩踹桌子的力气,偏偏红木桌极重,只动了一下,油灯滚了下来却没倒。
谢夫人原本秀丽的脸庞扭曲着,在骤然的黑暗中特别令人心寒,突然,屋子光亮起来,带着烧炙的气味。
秋娘搂着忍冬,惊恐地看着谢夫人烧起来的袖子。倒掉的灯油滴在桌上,谢夫人刚好袖子拂过,原本昏暗的火苗吞吐到雪纺纱袖,马上熊熊的烧起来。
「啊~~」谢夫人无法扑灭身上的火,恐惧的叫声让终于冲破门的众人都心惊,火势蔓延得很快,来不及救,她就活生生的烧死在众人眼前。
秋娘整个人呆住。她低头看着绵软的弟弟,发现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她眼睛一闭,像是这样就不用看到这个丑恶的世界……
下一刻,她昏倒在谷梁朗的怀里。
第三章
这次昏厥,在谷梁朗都疑心秋娘不活了时,她才慢慢醒转。
她醒转已是两日以后了。
她醒来第一句话问的还是:「冬儿呢?」
谷梁朗顿了一顿,「……他已经不在了。」
她没回答,甚至没有流泪,只是愣愣的躺着,望着日影缓缓移动。
「妳昏了两日。」谷梁朗不急着给她吃药,拿过一碗淡粥,「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她闭上眼睛,「也没有吃东西的必要了。」
谷梁朗抱起她,她既不反抗也不尖叫痛哭,只是轻轻的将头别一边去。
他也不强迫,「秋娘……」
「我不是谢秋娘。」她的声音像是彻底放弃了一切,「我……我什么也不是。」
「妳生父或许不姓谢。」谷梁朗的声音仍有镇定心魂的功效,「但是,妳就是妳。既然养父姓谢,他宝爱妳多年,用他给的姓和名有什么不对?」
她的眼前一片朦胧,「你知道?你为什么都知道?」
榖梁朗唇角有点笑意,「妳吃一口粥,我回答妳一个问题。」
一口粥能济什么事呢?她已经毋须再活了。以前不是死不了,而是不敢死,所以她痛苦的熬着这痛楚不已的日子。
现在,她可以死了,可以到地府听父亲唾恨她。
一口粥救不了她的命,怕什么?她啜了那调羹的粥。
「据说忍冬和谢三爷很像,忍冬和妳却没有半点相似。本来我以为妳像谢夫人,但是我看过她扬起面纱时的容颜……不,妳不像这家族的任何人。虽然早就疑惑了……」他不再说,又递了一调羹。
秋娘乖顺的吞了下去。
「谢夫人却这样狠心对妳。」
「我不怪她。」她的声音虚软,「但是她不该狠心如此对忍冬。我对不起父亲,他宝爱我一世,一直不知道我不是他女儿,还有负所托……」
冬儿,待姊姊到地下向你赔不是。
「谢三爷是知道的。」他又递了一调羹。
秋娘瞪着眼睛看他,谷梁朗只是含笑看她,不肯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