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脸孔发青,安翠凑过去把了把她的脉。「姊姊,妳也跟我们是一样的。」
「……嗯。」秋娘心里百感交加,只是呆望着安翠。
只见她咯咯一笑,「姊姊,活得老不如活得好。」
安茜亲热的偎着秋娘,「现在就忧烦活多久,也烦得早了。哭哭啼啼是一天,笑嘻嘻也是一天。」
两姊妹相视一笑,「等到那天再哭也不迟。现在就哭,就没趣儿了。」
望着这两个似乎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秋娘突然有些自惭。她这么大的人,经过多少风霜,见识却不如两个稚嫩的小孩子。
「可不是。」秋娘也笑了。
「来,我们带妳逛园子去。」安翠、安茜拉着她站起来,「咱们院子可大呢,可以玩的很多哟。看是要斗草,还是要打秋千,再不然,还可以猜枚玩耍,还有个棋亭专门下棋用的……」
等安瑜和谷梁朗寻来,她们三个正在箭场玩得不亦乐乎。
「叫妳们带嫂子逛逛,怎么带来这里劳神?」安瑜皱了皱眉,「妳们两个真是越来越淘气了。」
「哥哥,你不是叫我们没事来舒筋养心?」安茜抗议了,「我们是舒筋养心,秋姊姊就是劳神?哪有这种道理!」
「我说一句妳顶一句。」安瑜已经将悲哀收起,疼惜的摸摸安茜的头,「女孩子家成天就爱拉弓射箭的,没个女孩子样,姿势若是不对,反而心头闹……」
「射贵形端志正,宽裆下气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开要安详大雅,放需停顿从容。后拳凤眼最宜丰,稳满方能得中。」
安翠念了一大串子,撇了撇嘴,「罢咧,哥哥,难道我们会连这个都不教秋姊姊?自然要先教了,不然本来要舒筋的,反而胳臂疼,本来想养心,弄到心直闹,这能开玩笑么?」
「妳啊,」安瑜敲敲她的头,「其他的一概给我不知道,说到耍刀弄棍,就什么都精了,让妳练内功心法,就推心闹头疼,怎么拿到弓箭这么好精神?偏偏背得这么全!」
安翠嘻嘻一笑,身稳手轻,笃的一声,正中鹄子,秋娘也放了一箭,居然也中了。
「大哥还教妹妹们武功?」谷梁朗倒是有些纳罕。
「她们先天不足,后天怎么调养也无用,倒不如让她们养气舒筋。」安瑜淡淡一笑,「我看弟妹颇有天分。」
他朝柜子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把软弓。「这是兰儿之前用的,她这个小书呆,用没几次。若是弟妹不忌讳这些,这把弓就送给妳吧!虽然不能射远,拿来玩玩倒也不错。若是老弟惹妳不高兴,射他个几箭出出气,只是弓软无力,他皮又粗,射不痛的。」
「秋娘谢大哥见赐了。」秋娘笑了起来。「听到没?大哥准我射你几箭呢!」
「嗳嗳,大哥,你什么不好送,送把『驯夫弓』给她?以后我还有好日子过么?」谷梁朗假作害怕,眼底满是笑意。
安瑜哈哈一笑,「来吧,酒宴摆下了,愚兄帮你们洗尘。」安翠、安茜一左一右挽着安瑜的手,一路谈笑而去。
谷梁朗望了秋娘一眼,也挽起她的手,她脸孔微红,却没有挣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兄妹三人,背影看起来是这么寂寞。
这个美丽的安府花园,奇香异草芬芳扑鼻,寂寞却驱之不去,缠绵着花香,越发孤独……
那天夜里,秋娘睡得很熟,却一直做着梦,醒来时忘记了梦见什么,只有悲哀萦怀。
翌日,临别前,安翠、安茜悄悄地塞了个瓶子给她,「秋姊姊,这给妳。」
「这是什么?」是个小小的水晶瓶子装着的液体,琥珀般晶莹剔透。
她们两个笑个不停,「妳涂在箭上,试着射谷梁哥哥就知道了。」
「会睡上一天一夜喔!」
「欸,妳怎么说出来了?这样就没趣儿了……」
秋娘笑出声,这两个药师家的女孩儿,真是调皮的紧。「好吧,哪天子霁惹我生气,我就让他睡个一天一夜饿他几顿。」
「得了空,还来瞧我们。」安茜停了笑,低着头,「不然,怕是会……」
安翠红了眼,推着安茜,「妳干嘛?不是说好不哭的么?」
「哭的是妳吧!」
「别老是拌嘴。」秋娘勉强笑笑,「我只要闲了,就会来看看妳们。」
但是她们都明白,很可能一别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秋娘坐在马车上回头望,安府的大门渐渐不见,只有杏花的气味一路跟随,等上了山道,也稀薄得无处可寻了。
第五章
越往山上走,谷梁朗就越沉默。秋娘看了他一眼,不说什么,只是拿起那把短弓拨着,铮铮铮的,仅仅有一根弦,却隐隐有音律的和谐。
她索性按着简单的音韵,轻轻低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谷梁朗静静的听,虽然她中气不足,声音有些细弱,但是嗓音甜美,颇让人神往。
止了弦,秋娘嫣然一笑,「夫君,那栖渡山可有你的『伊人』?」
他不禁有几分尴尬,「妳信茜儿翠儿的鬼话,她们嘴里哪有正经的?」
「偏偏她们又什么都没说,你这不是不打自招?」秋娘眼波流转,笑吟吟地道。
谷梁朗静默了一会儿,「我自从成了孤儿后,就是杏仙派的师尊抚养我长大。师尊有个独生女,我们从小一起淘气,不知道怎么着,旁人就疑我们有私情,其实哪有那种事情?我当她如亲妹,谁会对自己的亲生妹子有什么邪念呢?」
「你没这种想法,但你的师尊自然是想玉成好事。一个是得意的大弟子,一个是娇养的独生女,两个成了亲,不但一家完全,又有人承了衣钵,可不是好事?早知道拦了你的好姻缘,说什么我也不敢当这罪人的……」秋娘半嘲半谑,心里有些失落。
没想到谷梁朗却生了气,「我如果有这种邪念,就让我天诛地灭吧!妹子是妹子,妻子是妻子,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当她是亲妹子爱护,就不会起什么坏念头!她年纪小,还分不清楚亲情柔爱,一脑子傻想,我这么大的一个哥哥,难道也跟她一般没见识?别人误会我还可,妳这样赖我就万万不行!妳难道不知道我对妳……」
这话一说出口,谷梁朗反而怔怔的,脸一阵阵的烧红,居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两个人当了半年多的夫妻,虽然因为秋娘重病,尚未圆房,倒是和心顺意。虽没说出来,早存了个就算不能同生共死,此生只认定她一人的念头,只是两个人都腼腆,只好心领神会。
没想到一个不提防脱口而出,又恐秋娘误会他,一股热燥涌了上来,底下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秋娘低着头,只管玩着软弓。她原本只是心里不安,安翠、安茜误认她是「栖渡山女子」,不肯来见客,她便猜想那女子的性情可能好不到哪儿去,且与子霁恐怕还有姻缘之份,所以她试探看看,没想到居然是青梅竹马的师妹,心里觉得没意思,忍不住刺了几句,没想到子霁倒是动了怒,还说出这样话来……
「是我不好。担待我病后胡言吧!」她眼圈早红了。
谷梁朗没说话,只是赶着马车,好半天终于开了口:「寡妇若是为了贞节牌坊这种虚名儿守节,不是因为心里只有那个人,别个都难入眼,那还是别守的好,更何况鳏夫是没贞节牌坊的!秋娘,妳的病我向来不瞒妳,若是妳长命百岁,那很好,咱们就白头偕老吧,若是妳不幸寿促,我这鳏夫也当定了一生。」
「子霁,就算是夫妻情分也不在这上头。你又何必自讨一生孤苦?请听我一声劝……」她哑了嗓,心情激动,只是不敢放声哭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让谷梁朗打断了,「我这人最别扭,说出来的话就咬死不改。既然我对妳这样说了,就是这样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一路上只有马蹄达达,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他幼年遭逢家变,来到栖渡山,全赖师尊林世誉爱护照料,名为师徒,实如父子:他并不是不知道师尊的期望,也知道师妹林韵仪对他情有独钟,奈何他对师妹只有兄妹的情分。
背师娶妻,师尊责备他是没什么,就怕秋娘受了他的牵累,而且她这个病,说不定上了栖渡山,师尊、师叔们群医斟酌还有得救……他心里不禁踌躇了起来。
论理,他实在应该遮掩过去,最少也等群医会诊后再说,但他生来不是这样藏头畏尾的人,再说,他对抚养自己十数年的师父有信心。
默默的,马车通过了山门。
说起来,杏仙派没有真正的山门,有的只是夹道的杏林。到了屋舍前的广场,两棵十人合抱的大杏树,拱然像是天然的门户。马车达达的通过了天然的杏门,就抵达了杏仙派的广场;几栋石头盖的朴素宅子错落在远近的山坡上,极大的广场有人在晒药,也有师兄带着师弟们在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