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会呢?您和父亲是那么的相爱。”她兀自回答在心底的诘问。
我该杀了他吗?她牢按住腹部。我该杀了这个无辜,却又无祝福声相伴的孩子吗,父亲?
孩子会有她的红发吗?会有她的绿眼吗?抑是像其余耶家的人,是金发蓝眼呢?
还是会像他的父亲呢?
钟瑞反射性的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上面又是湿漉一片。
想生、她想生下来。
但是生下来呢?让这孩子成为来历不明的无父之子吗?他能忍受吗?他不会责怪吗?钟瑞曾尝过这种身分不明所带来的鄙视痛苦,她忍心让腹中的小孩重蹈覆辙吗?
他为什么要替一个死去的人生孩子?她何苦?
她坐着,看了一天的雨,想了一天。
第七章
翌日旭升雨止,彩虹的色彩布满了整座穹苍。
担心了一整天的尼克终于忍不住,打算叫门。拳头还没扣下去,门就“咿呀”一声先行拉开。
“怎么了?”
钟瑞微微扬眉。马尾扎在颈后,一身俐落的装扮一如往时,绿眸却神秘难解。
“尼克?”钟瑞再问,还顺势伸手在他眼前扔了两下。
“你——你——”尼克你了老半天,依然说不出一句完整句子。
钟瑞淡然一晒。“怎么了?陪我去用早膳。”
尼克被动地带着走,还想不通,钟瑞怎恢复得那么快时,钟瑞已停下脚步,一脸郑重其事道:“还是先陪我去找大嫂好了。她是过来人,会知道女人在怀孕期间需要注意什么。”
很意外的,白家对钟瑞所下的决定均安静地接受。
钟瑞双膝双手全跪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瑞儿,你不用这样。”白家主人——白驿南,偕同其事钟绮居其主座,两老脸色十分安祥。
“傻孩子,你怕什么呢?”钟绮温柔地扶起她,抚平她微乱的鬓发。“小心你的身体,要做母亲的人得格外保重自己。”
诧然的绿眼对上她温宁喜悦的黑眸。
“娘,你难道不怪孩儿……”试问有哪门望族竟会容忍这等——“嘘,什么都别说。”钟绮摇首,以食指轻轻按上女儿的唇瓣。“我和你爹会支持你任何决定,你高兴就好。”
“爹!”钟瑞大大动容。
“你愿意让生下来的孩子姓白吗?”白驿南口气廉求恳切,完全没有她所预料的勃然大怒。白父知道他在许诺下什么吗?只要她一点头,她腹中的胎儿便等于正式成为白家的一分子,没人能说得一句闲话。
钟瑞忽地不信任起眼前的好运。
“你们答应?你们为什么没有逼我去打掉孩子?你们怎么——会容忍我加给你们的耻辱?”“啪!”动手打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抚养她多年的钟绮。她气得脸色铁青、素手发抖。
“什么你们我们,你是我白驿南的女儿,抚养自己女儿的孩子,自己的外孙有什么不对的?”白驿南也气了,罕见地疾言厉色。“你把我这个做父亲的当外人吗?什么耻辱?如果你不要这个孩子,我要,你只管生下来。我养。”
其他小辈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任老人家发飙。
“瑞儿,你可知爹一直在等你把‘伦哈卡贝’视为真正的‘家’吗?你冷漠、孤傲、爹都不介意,爹知道你性子,知道你并非有意排斥别人对你的友善,但一个做爹的想宠他的女儿、爱他的女儿有何不对?你为何不肯接受爹?爹只想为你尽一分心力。”白,驿南道。“一家人就是要好好地生活在一块儿,你怎能如此丢弃下咱们?”
居克及克里夫兄弟在旁听得都傻了眼。这位白驿南——怎么说比较好呢?应该说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吧!两人原本还打算,白家倘若真容不下钟瑞,就带她离开“伦哈卡贝”到哈尔滨安身。他们虽然常年游走在疆界搏命,但手边也有些积蓄,在哈尔滨的黄金地段购了屋、置了产。
如今看情形是不用担心了,就怕他们真要带走钟瑞,白驿南还会跳脚找他们拼命哩。“瑞,你怎么决定?”克里夫看着她。
“你可不能带走我女儿。”钟绮风韵犹存的脸上尽是理直气壮。“她可要好好补身进膳,把我小孙子好好养壮,可不能跟你们去餐风露宿。”
“餐风露宿?”尼克发现自己真是愈来愈佩服中国人,他们好像什么成语都发明得出来。“吃空气?睡在露水上面?”
“嗄?”其他人一愣,接着轰天的笑声震遍整个大厅,一扫先前惨淡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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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衣服的腰身又紧啦。”刘清姝比量着钟瑞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圆大肚子。“我得拿去改改、放松尺寸;你现在身上好年还合不合身?
钟瑞慢慢地转守身。“我想还可以。”
怀孕堂堂迈人第五个月,钟瑞一个子成熟了许多。她一改以往轻快的步伐,现在一步一步踏得十分沉稳,以防震动了胎气。而且除了晕呕,她转个步、伸个腰、抬个手、举个臂都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先一步想到“他”的存在。
钟绮每一天都熬了一大堆补药,逼着她全盘接收,吓得钟瑞现在很“不识好歹”,“闻补色变”,“望风而逃”,经常是前面一个逃,后面一个追。
像现在就是。
“娘啊,我现在正忙。”走廊上响起拉锯战的足音。然后众人无论手头上工作再忙,一颗颗看戏的脑袋全都好奇地张望出来,静候好戏上演。
没一会儿,气急败坏的娘亲揪着无可奈何的女儿耳朵,回来了。
“忙,忙、忙!做娘的不先顾好小孩还谈什么?不许去,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请别人代劳的?”钟绮摆明是不吃这一套。“要忙什么也得先把我乖孙的肚子填满再说。”
“娘——”
“啊,香茹鸡汤就要凉了,快快。”钟绮先声夺人地催促,钟瑞不经意地往旁眼色。
钟瑞倒觉得每个人都把她保护得太过分啦。
她下楼梯,会有人忙不迭来扶她,告诉她上下楼要小心。她端盆水,会有人急着从她手中拿过,告诉她一篇孕妇不能手持重物的大道理。就像连现在,她又饱又无聊地不想吃东西——嘘,这可绝不行大声嚷嚷,否则被喊过来的娘亲会唠叨着要她非把食物吃完不可。
“红雁看到,噫——瑞姐姐又不吃东西了。”
天啊,连打算把食物“喂”鱼的小动作都被人一举一动地监视——她泄气地白了一蹦一跳的红雁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倾倒的动作。
“你看错了,红雁。”欺骗小孩真是情非得已。
“我只是出来散散步。”她其实极端羡慕红雁开朗纯真的性子。自她七岁后,就已丧失的那份童心。
“红雁知道瑞姐姐肚子里也有一个娃娃哦。”红雁是静不下来,走个路也三步并两步、十步中跳七步。“就像大嫂以前把小方方装在肚子中,才可以生出来。”
钟瑞差点呛出口腔中的鸡汤。“呃?对对对。”见到小妹那种期许又赞赏的眼光,她只能连连颔首称是。
红雁突然不说话了,突来的安静令钟瑞纳闷——“红雁也要。”
“红雁也要。”?红雁究竟在说什么跟什么。
“红雁也想生娃娃。”红雁闷闷不乐地表示。
“那您该告诉奇哲。”钟瑞罕见地表达了她的幽默感。“叫他多努力一点,娃娃才会来得早。”
“奇哲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告诉红雁”,红雁玩着自己的手指。“红雁喜欢娃娃,瑞姐姐会生红头发的娃娃给红雁玩吗?”
钟瑞有点啼笑皆非。“再说吧。”
对钟瑞唠叨的,还有沙耶两兄弟。
在钟瑞再三保证下,克里夫及尼克于是又准备重返他们的工作岗位。
“我们每隔半个月会轮流回来陪你,或许我可以留下来——”
钟瑞摇头打断尼克的话。“你们会住不习惯的。”
的确,他们两个早习于东奔西跑的戎马生涯,好动的人根本静不下来,向来也不觉得有必要静下来。之前为了两位妹妹的事在“伦哈卡贝”做客住了这段期间,已让他们的骨头松懒地吱嗄抗议。
克里夫看着钟瑞的大肚子,再将视线往上挪向她披散的鬈发及日渐丰腴的脸颊。在那两道红色浓眉下的英气五官已然柔和许多,多了准***喜悦及某种女人的自觉。
“好好照顾我的外甥。”克里夫亲吻她的脸颊。“否则我会找你算帐。”
钟瑞噗嗤一笑。“是,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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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秋时分,落叶飘零;血红的枫叶漂浮在浅绿的河川上。
十一月初,天凉气爽,“伦哈卡贝”弥漫着一股喜气——原来是白驿南的寿辰到了。
尽管后辈有意为老人家好好庆贺,但白驿南从来不赞成这种作风。白驿南生来就是北方人的豪迈性子,生老病死对他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他从来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