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长安一别,临行皇姐还在远处目送着地上路;两年前,他即将启程前往洛阳,舍不得他的皇姐,还暗地里乘舆亲送他到长安城外;在他头一回识字念书,是皇姐握着他的手,有耐性地教他写下一笔一划;浴沐在夕照下的时分,皇姐牵着他一同走过大街,童稚的他回首看去,夕阳将他们俩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晚来一阵风兼雨,寒意扑面袭来,沁冷入骨,在这时分,冷风灌进了高悬在府门上的府灯里,摇曳不定的灯焰乍然熄灭。
疾风劲雨中,不知情的雨水纷纷打落在身上,有若针扎般地疼痛,在眼中的泪雾成形前的那一刻,玄玉仿佛看见了,最后一盏残留在他胸口里的亲情灯火,已被这突来的风雨狠狠浇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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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御河,经洛阳到盱眙入淮河,连接黄河、谷水、汴河和淮河,部份沿鸿沟旧道。山阳渎,沟通淮河与扬子江,从山阳经扬州,由扬子入长江。
投入漕工、役夫百万,开山凿渠,引水通漕,浚通了原有的邢沟、河道,自洛阳至扬州的东西运河,大致上已竣工。
在回京覆旨后,返回洛阳的玄玉,携袁天印一同前往永嘉探视一直在轩辕营练兵的余丹波。三年下来,集河南府与洛阳守军,地方军及朝庭募军的轩辕营,营中军员达三十万人,在余丹波的统合与整顿下,倒也练兵有成。
但玄玉却未因此而感到畅怀。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原局势日益紧张,捺着性子三年未动的凤翔,想来应该也快采取行动了,一旦太原整合完成,接下来就只剩西南一带,若是大将军石寅也将久攻不下的西南一带手到擒来,再休养生息一阵子,接下来就是……
“王爷?”陪着玄玉在轩辕营中巡视的余丹波,在他停下了脚步久久不动时,轻声地在他耳边提醒。
抬首看了四下一眼,玄玉习惯性地在营中四处搜寻着。
“乐浪呢?”
“在那。”领着他往校场走的余丹波,站在校场外遥指独站在场中练剑之人。
看着自三年前来到他府前后,就彻头彻尾变了个人的乐浪,手中所舞之剑,每一击每一式,都重若千金、狠快难挡,心情百般复杂的玄玉,不禁叹了口气。
“他还是一样吗?”不愿返京、不愿与人往来,更不愿见到任何与皇家有关之人,成天就只是领着旗下的兵员操兵,再不,就是独自舞剑、操戢、练箭,明显地拉了一道墙把自己隔离起来。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乐浪,以往的那个乐浪,既开朗又乐观,而今这名沉默寡言的男子,自皇姐去了南国后,就未曾再有过一丝笑容。
“回王爷,卑职以为……”与乐浪同处一营的余丹波,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任乐浪下去,“王爷还是找个机会同他说说吧。”乐浪个人私情事小,但若是影响军心则事大,为了轩辕营着想,那个乐浪不处理一下不行。
“我能说什么?”玄玉直摇首,“我又有何脸面去对他说?”
侧首看着玄玉那双负疚的眼眸,余丹波明白,这三年来为何他总是静静站在暗处里看着乐浪,而不愿去面对乐浪……不,与其说是不愿,应当说是不敢,只因为他这个曾是乐浪视为亲弟的王爷,也是皇家中人的一员,乐浪每见他一回,就会忍不住忆起三年前那张逼他夫妻离异的圣诏。
“素节公主南嫁一事,并非王爷之过。”圣止执意要派素节公主和亲,谁能与圣上作对?即使他不愿、却也是莫可奈何。
玄玉苦涩地问:“但我袖手旁观不是吗?”
“王爷……”
“王爷,太守来了,他要见你。”已经去看过顾长空他们一回的袁天印,站在他们身后打断他们的谈话。
玄玉想了想,“一块去瞧瞧。”
收到急报立刻赶来的康定宴,在袁天印去把人请来后,不待玄玉开口询问,马上冲着他禀报。
“王爷,太原的异姓王们起兵造反了!”
“造反?”刚踏进门内的玄玉挑高了眉,对这个消息并不怎么相信。
“王爷……”急着想知道他意见的康定宴忙迎上去。
玄玉抬起一掌示意他稍安勿躁,来回踱步思索了一会后,淡淡轻问。
“没参与造反的太原官员有多少?″
康定宴又一字不漏地报出,“太原官员皆未参与,造反的只有异姓王们。”
想通了来龙去脉后,带点佩服和激赏的笑意立即出现在在玄玉的面上。
“好个老三……”亏他想得到这主意。
“袁师傅?”不解他反应的康定宴,连忙转首看向另一个好像也知幕里乾坤的人。
“太原那些异姓王们,他们是被逼着造反的。”找了位置坐下的袁天印,悠然自得地摇着扇。
“被逼的?”异口同声的康定宴与余丹波,在话一出口后,相视了对方一眼,不一会又马上相互别开脸。
袁天印附上详解,“宣王凤翔想杀他们,他们自是会狗急跳墙。”凤翔都把刀子架上他们的脑袋了,不奋力一搏,难不成坐以待毙吗?
“难道说……”余丹波意看他们两人的态度,愈觉得可疑,“这一切王爷与袁师傅早就料到了?”他们不会是早就知情了,只是在等的这事发生?
玄玉不答反问:“老三向长安调兵了吗?”
“宣王得动兵铜鱼后,闵禄与辛渡已率三十万大军自长安启程前往太原。”已经镇定下来的康定宴,也开始思索凤翔布置已久的太原这盘棋局。
在听到这两人的名后,玄玉不禁皱紧了眉心。
“闵禄和辛渡?”坏了,什么人不找,凤翔居然将这两人拉来了身边。
“都是宣王的人。”自朝中得到小道消息的康定宴,很快就证实了玄玉心中的假设。
“王爷,太原那方面……”颇为担心太原兵力的余丹波,很想知道在这状况下他打算怎么做。“什么也不必做,咱们只需隔岸观火。”然而玄玉却朝他摇着食指,“老三等了这么久,就为这一日。”既然凤翔会花心思找来闵禄与辛渡,这代表凤翔并不只是想代父皇平乱,凤翔更想借这二人,一举解决那些异姓王。
余丹波更是不解,“难道王爷打算就这么任宣王得到太原吗?”太原兵力,原本就充裕,虽说异姓王之乱后,叛军将会被消耗不少,但日后却将成为凤翔所有。
玄玉听了,只是把头调向外头。静看着远处的校场上,看着那分属于他的亏欠。一旁的袁天印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后,也随之看去,而后若有所思地瞧着乐浪。
“我不得不。”玄玉叹了口气,也是没有选挥余地,“日后,父皇若欲出兵南国,那就绝不能少了太原的兵力。”因此,他不能阻止凤翔。
奉玄玉为主的余丹波,在玄玉把话说出口后,即不再多言。虽然,他是明白玄玉为何会选择不插手,但只要一想到闵禄与辛渡皆在凤翔手下,他怎么想就是怎么觉得不妥。
“这里就交给你了。”玄玉起身拍了拍余丹波的肩头,而后朝康定宴吩咐,“回洛阳。”
在玄玉与康定宴相偕走出门外后,并未离开的袁天印转了转眼眸,起身走至余丹波的身旁,与他一同看着玄玉离去的身影。
“丹波,你知道闵禄与辛渡这二人吗?”以他这么担心的表情看来,相信他应该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点点头,“家父生前曾提起过。”
“你对他二人有何看法?”
“二者皆为猛将,闵禄无谋嗜杀,辛渡深明用兵之道。此二人一正一反,各有所长,亦互补其缺。”两者相较下,他是较为认同辛渡战场上的作风,但辛渡为人阴险,他亦不欣赏。
袁天印故作思考状地抚着下颔,“若你与乐浪联手、气焰会不会被他们压下?”
“难说。”同为杨国效力,与他二者兵戎相见的机会不大,就算有那机会,他也不想去硬碰硬。
“我想听的不是难说这二字。”袁天印蓦然将扇面一收,冷眼睨看向他,“而是你的笃定。” 经他一瞪,余丹波怔了怔。
“你那孤芳自赏的毛病,是该改改了。”摸透他脾气的袁天印,以扇遥抬向远处技场上的乐浪,“为了王爷着想,在圣上下旨攻南之前,想个法子去与他交个朋友吧。”将来,他们可将是玄玉率兵玫南时最重要的左右手,这两手若是不合,玄玉就有得头疼了。
“我非做不可吗?”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兴交什么朋友的余丹波,绷着一张脸,表情十分不情愿。
袁天印莞尔地对他一笑,“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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