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号角声猛然吹起,营中众人纷纷抬首看向远方,就见前方刺探敌情的探子已策马疾速奔来,口中大声嚷嚷着身着黑衣的轩辕营大军已开近,忙乱中众人纷纷放下手边的工作,再次投入各军伍里整编,已踏出行辕的闵禄,也飞快地下今全营集结应战。
在赶去集合前,殷泉回首再看了坑埋战十的大坑-眼,心想在这回战鼓停止后,那座大坑里,或许,也会有他。
在玄玉所率之军一分为二之俊,因晋王亦加入战局之故,长安城外头形成两处战场,玄玉避过阻挠的女娲营,绕道由长安后头进击,而正面扑向长安的轩辕营,则是在距女娲营所据之地三里之遥处缓下了军速,-壁编整阵形,一壁将部队再分成二部,一部由余廾波所率,一部由乐浪所领。
「就算是只有闵禄一人,你也别掉以轻心。」在军伍即将各自展开攻击前,与余丹波并骑的乐浪,不放心地再对并不把闵禄看在眼里的他叮咛。
「这事不用你来提醒我。」余丹波有些没好气,「在历经盘古营之后,女娲营如今已是元气大伤,咱们若要让王爷快速进京,就得尽快铲除那个碍路的闵禄。」多亏了益州大军抢走了辛渡这号敌手,他们也正好省了一分力气。
「速战速决?」为保圣上性命无虞,他们是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玄玉救驾成功。
他轻扯唇角,「我可不想与闵禄那家伙拖上太久。」
眼看战场就在远处的那一端,头一回参与内战,乐浪很不习惯敌方是国内的自己人,因此他命令自己在心中将敌我分得再清楚些,待会在上了战场之后,可再不能将女娲营的那些人,当成是当年曾与他一块灭南的同袍因而手下留情。
他转身点头朝跟随他的袁枢示意,受命的袁枢立即朝身后传达指令准备与另部分开应战。
「乐浪。」余丹波突然叫住他,「王爷要闵禄的人头。」
乐浪的表情看似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后,他有些明白玄玉为何会下达这等不像玄玉作风的指示。
余丹波大力地拱手让贤,「这人头,就由你去砍下吧,因为积欠人情的不是我。」
「谢谢。」他沉默了一会,感激地颔首。
「你走中路,我带两翼为你开道。」早就跃跃欲试的余丹波扯过缰绳,「走吧,咱们一块去撂倒那个独眼的家伙。」
在等待着轩辕营前来的这段时间里,闵禄并不为轩辕营的大军压境而感到张惶,他一心只想着,若能单凭己力一举除掉轩辕营两位大将,他闵禄就将名扬天下,就将会是杨国国内第一猛将,此后再无人与他争锋。
这是上天赐给他攀天的机会,同时也是让他一报瞎眼之仇的良机。
由般泉所领的女娲营前军军伍,置于大军前部,敌军轩辕营在缩短两军军距之时,即展开了一波波的进击?自轩辕营两翼射来的兵箭,比雨还密,箭袭方过,犹未喘过气来,紧跟着掩至的中路正军已将他们前部的阵形街溃,并以摧枯拉朽之势捣散前部,再前进与女娲营骑兵伍正面冲锋,然而女娲营的盾伍尚来不及掩护骑兵伍,此时轩辕营置于两翼的军伍又再次为中路正军开道,以漫天坠下的落箭狂袭,难捱的箭雨方停,在御箭的士兵们尚不及将挡箭的巨盾打开来时,轩辕营中路正军的一柄柄陌刀已快扫至他们的面前。
在轩辕营攻守并用的战术之下,女娲营不只是前部死伤惨重,就连后头跟上的骑兵伍也都人伤马散,侥幸逃过一劫的殷泉,携着残存的部属快速退至大军之后,趁着骑兵伍仍在前方缠斗,闵禄欲随着步兵伍再补上之前,赶至闵禄的面前,想建议闵禄暂且退兵,重新收整阵武后再卷土重来。
但他犹未开口,跟在他身旁负伤的副官,已越级大声向闵禄呈报。
「将军,恕卑职斗胆进言,眼下战况对我军极为不利,卑职以为将军应以退为进!」
闵禄危险地瞇细丫眼,「你说什么?」
「如此与轩辕营硬拚,不过是徒增死伤,将军不如-」
「懦夫,」不待他把话说完,闵禄已转动手中所握的大连陌刀,飞快地斩下那颗犹庄说话的人头。
瞪大眼目睹这一切的殷泉,在副官那颗人头滚落在地时,如遭雷殛。
闵禄犹不屑地对地上无头的尸首低语,「本将说过,勇往直前,你们才有活路可走,这就是你怯战该有的下场。」
殷泉动弹不得地看着那颗同样是目不瞑口微张的人头,他不自觉地一手抚着颈间,自喉际发出嘶哑的喘息声,然而同样也是不心软处决手下的闵禄,面上的神情依然同当年一般,毫不犹豫地两脚重重挟向马腹,再次挥刀杀向敌军。
当年那颗滚落在他脚边的人头……
轰隆隆的心音直冲耳鼓,殷泉只觉自己当下一脚踩没了,又再次掉入那个无止无境的梦魇深渊里,那几欲令人窒息的激亢与愤怒,像一双骷髅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让他又再次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怎能让这种事又再发生-次?
在前头已遭突破的阵中,闵禄找苦了直冲向他的乐浪,挥扬着大连陌刀的他,朝同样也是用刀的乐浪横扫而去,在马上接了他一刀的乐浪随之反击,将凌利的刀锋划向闵禄。
「还霍将军命来!」乐浪刀势顿时转向,往下砍向闵禄座下的战驹。
「可笑,」被迫弃马的闵禄,下一刻,亦不遑多让地斩下对方的马首,将乐浪也给扫下马来。
眼看着与乐浪一般身形魁伟的闵禄,不是乐浪能在短时间内所摆平的对象,身处在另一处指挥着战局的余丹波,在他俩缠斗许久却仍难分轩轾时,为节省时问,也为处在肉搏战中的乐浪的安危着想,默然地拉开余家弓的余丹波,在将手中的弓弦拉至最紧时,他瞇着眼看向箭尖所指之处的闵禄。
「把你的另一只眼也给我留下。」
然而他手中欲脱弦的箭,却始终都没射出去,而乐浪本欲再冲上前的脚步,也错愕地停留在原地。
像是老天忽然泼了一盆冷水般,轰烈喧闹的战场,剎那间变得很安静,敌我两方,皆愕看向那令人震惊的两人。
一柄由身后贯穿的陌刀,自闵禄的胸腹间剌出,正欲举刀挥向乐浪的闵禄怔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低首看着刺进他胸腹间的陌刀,半晌,他缓缓转首将眼定在静站在他身后的殷泉身上,
「你……」他咬着牙,大声抽气,「你竟敢……」
殷泉一脸木然,「末将不能个赎罪。」
「赎罪?」
「为长沙枉北的妇孺百姓。」
这些年来,死在闵禄陌刀下的那些妇孺,他们的脸孔夜夜都在他的脑海里责备着他。他们总是在他的梦里出现,瞠大了血红的眼无声地瞪看菩他,像是在指控他当时为何要噤声,为何不像万业一般对他们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无辜者伸予援手,他竟贪生怕死地转过头去不闻不问,任闵禄残杀他们一如屠宰牛羊。
他无法忘记,万业那颗滚落在他脚畔的人头至死不肯瞑目的模样,仿佛也在责备着他,为何要为虎作伥。
那是一种深深堆栈在心中,永远无法求得解脱的内疚,自那日噤声起,他就一直将罪恶驮负在肩上,任再多国家兴亡、个人荣辱,再多功勋也不能消减半分,他知道,这份深深缠绕着他的罪孽,将会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入土。
或许,他本就该死在噤声的那日,因为他从军,不是为了贩卖灵魂。
往日之过虽已不可弥,他还是必须给那些人一个交待。
「叛徒……」怒火中烧的闵禄,想也不想地也举起手中的陌刀,将它朝后用力捅向殷泉,他勉力转身一脚踹开殿泉后,也跟着不支地坐倒在地。
遭刺中要害的殷泉,口中涎着鲜血倒卧在地,西方的落日映照在他苍白的睑上,将他的脸庞也给染红,在他将双眼闭上前,勾留在他眼中的景象,令他忽然觉得,这日的夕阳,与当年在长沙那处秋原上所见的萧瑟夕景,十分相似。
伤重的闵禄一手将陌刀撑插在地,犹挣扎地想站起,但试了好多回,最终他还是乏力地跌回原处,嘴里呕着一口又一口鲜血的他,原本心里还想着在除去乐浪后要与余丹波大战一场,以讨回余丹波所欠他的一只眼,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遭自己人所背叛。
转瞬间,什么堂皇大业、名扬千里沙场,都在这不该发生的小小背叛里化为泡影,原本已经要到手的一切,竟是这么脆弱不堪,他好不甘。
多年来,他以刑治军,严以律己律军,操控兵卒一如操纵人偶,总认为在严刑竣法之下必出勇兵,可在他的麾下却出了个懦夫,一个敌不过自己心魔作祟的叛徒,在这叛徒满足了自以为是的内疚之时,同时也出卖了他欲助凤翔登基的宏愿,还要他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背叛里,不让他以一个战将之姿,堂堂正正地死在沙场之上。这教他怎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