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说那是打架!纪忻然不禁忿忿地转头瞪了他一眼。
然而,阎御丞却只是一派悠然的表情继续说道:「至于妳吃不吃早餐,我不在乎,最多只是丢掉。反正地检署那边放妳一个星期的假,要是妳没事好做,不吃不喝窝在家里也无所谓。」
纪忻然沉默半晌,神色虽仍有不驯之意,但还是抿着唇转身回桌前,低头开始用餐。
见她终于愿意进食,阎御丞才悄悄松了口气,只是看她极为困难地咽下每一口梗在喉头的食物,心里就莫名不舍。
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他大可抱抱她、安慰她,告诉她没有关系,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他会处理好一切。
可是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是纪忻然。
他不能温柔,只能强悍刻薄地激怒她,让她有力气继续前进。
「吃完我送妳去温律师那里。」他收敛心神,面无表情地起身,修长的手指抚过西装折痕,刻意漫不经心地开口。「今天要去聆听遗嘱内容。」
***
由于纪天成除了女儿之外,再无其他家人,因此在温律师那召开的亲属大会也就只有阎御丞陪同纪忻然列席。
纪天成名下的财产已经不多,大部分的公司股份也在一个月前就过户给田国豪和邢烈,其他的动产和不动产均在拍卖后捐赠给慈善机构,唯一留给女儿的只有忻成山庄。
对于父亲太过完善的安排,纪忻然觉得很不对劲,尤其当她得知这份遗嘱是在一个月前才立下的,心里的疑虑更深了。
「关于妳继承忻成山庄这一点,纪先生还拟定了特别条款,从听到遗嘱的这一刻起,直到一年届满,妳都必须遵守纪先生所立下的几个条件。」温律师清清嗓音唤回她的注意力,开始宣读这份奇怪的遗嘱但书。
「第一,从今以后,除非公事,不得与任何黑道份子有私下往来,尤其是田国豪先生和邢烈先生;第二,不管纪先生的死因为何,均会有人替他处理,无论公私,妳都不得插手干预。从这一刻开始,妳若有违上述两个条件,不但会丧失继承权,忻成山庄也会马上遭到拆除。」
「这是什么条件?」听完这种不合理的但书,纪忻然寒了脸。「根据这上面的意思,我爸他根本就知道有人要对他不利,而且对他不利的人一定跟黑道有关,他才不准我插手吧。」
「纪小姐,我只负责宣读纪先生的遗嘱,至于他的本意我并不清楚。」温律师的声调仍是一丝不苟。「关于方才宣读的部分,纪先生均已告知过田国豪先生和邢烈先生,届时只要他们得知妳违反这两项条件,忻成山庄就会立即遭到拆除。」
纪忻然听着听着,似乎有些出神,漂亮的黑眸显得空茫。
「妳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考虑是否放弃继承权,但妳一旦放弃继承,忻成山庄便会遭到拆除。」
这样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始终一言不发的阎御丞,听了不得不佩服纪天成的安排。
想必纪天成是太过明白女儿冲动的个性和她所处的局势,才会不惜拿忻成山庄来威胁她。
他比谁都清楚,纪忻然绝对不能和此案有所牵连,于公,她是关系人,地检署那边不会同意让她介入调查,所以她只能私下调查,而只要展开调查,又必然会和黑道扯上关系,这绝对是纪天成所不乐见的。
只是,把她的退路封死,虽然可以保障她的安全,可她一定会不服气,又可能会乖乖接受吗?
「温律师,我会再考虑看看。」纪忻然果然没有马上作决定,只是脸色黯然地起身离开。
她完全不懂父亲为什么要立这样的遗嘱?
对念了这么多年法律的她来说,追查父亲的死因、找出凶手予以惩戒,是她唯一能告慰父亲在天之灵的方法。
可是如果要以拆除忻成山庄做为代价,她怎么追查得下去?
忻成山庄是唯一保有父亲和母亲回忆的地方,也是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她怎么忍心放弃……
纪忻然心不在焉地跟着阎御丞离开事务所,此刻心乱如麻,当她意识到最熟悉的人就在身边时,不自觉地开口询问。
「阎,怎么办?」话才出口,她就为自己天经地义似地口吻感到后悔。
阎御丞却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沉默半晌,才沉稳地答复她。
「照妳父亲的意思去做。」尽管表面不动声色,但她的求助却让他心里感到奇异的温暖。「检警跟黑道现在都在追查这个案子,交给他们解决是最好的决定。」
「可是……我想亲自替爸爸报仇。」听见他温和的声音并没有嘲讽她的意思,纪忻然这才松懈心防,颓丧地将脸埋入手中,闷闷的开口。「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对爸爸尽过孝道,任性地离家去念法律,当年这么不顾一切,只是希望爸爸有天能肯定我的选择,可是,现在我明明已经是检察官了,遇到这种事情,却是什么也不能替爸爸做……他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微弱的嗓音充满了懊悔与哽咽,那令人心痛的啜泣声彷佛鞭子般狠狠抽在阎御丞的心上。
看着她如此伤心,他心里也跟着抽痛,终于不再压抑的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手掌轻轻落下按住低垂的螓首。
「阎,当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根本不该走……」
贴着温暖的胸膛,感受到他沉默的安慰力量,纪忻然终于忍不住悔恨地问出埋藏在心里已久的问题。
无论父亲当年是多么处心积虑的想把她送走,只要她坚持,只要她想留下,今天就不会有这些遗憾了。
「妳没有错。」冷峻眉宇微微蹙起,笃定答复,他不要她伤心,也不要她对自己的抉择有一丝怀疑或后悔。「如果妳错了,纪伯伯就不会在遗嘱里坚持保护妳。」
保护?纪忻然困惑地抬头看他,被泪水刷过的黑眸闪着沉痛的哀伤。
「难道妳还不懂吗?」他抽过面纸贴上她的脸,遮住那双令他心疼的黑眸。「那份遗嘱只有一个重点,就是不要妳跟黑道扯上任何关系。」
他的意思是……纪忻然急急拨开他的手掌,被泪水打湿的黑眸惊愕抬起,非要听见他亲口说明白。
阎御丞看着她倔强却惶然的神情,俊朗面容有了无奈,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替她拨开颊边泪湿的发,轻轻开口。
「妳父亲已经在遗嘱中认同妳的选择。」
第8章(1)
从律师事务所回来后,连着几天,阎御丞都住在道场里。
头两天,纪忻然沉溺在伤痛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去留,甚至不曾在意是谁替她送来换洗衣物,又是谁在每天用餐时间自动替她送上饭菜。
大部分的时间,她只是在主屋大宅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好像企图找寻些什么,有时候,她静静地坐在父亲的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个下午,想象着这十年来父亲在这个地方的一举一动,或是假装他还在。
她的脑袋装不下任何东西,常常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接到学长们打来的一通通关切电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记忆跟时间都变成很模糊的东西,只有眼泪有时会在脑袋很空白的时候掉下来。
她毫无方向的伤感,直到要结束假期的前一天,才碍于对工作的责任感,强迫自己踏回现实。
夜里,她默默收拾心情想好好睡一觉,准备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无法成眠,恼怒烦躁之余,她索性起身,决定像从前一样,到道馆里去发泄烦闷的心情。
夜晚的山庄被雾气笼罩,月光蒙胧,走在小径上,她远远就看到道馆里还亮着灯。
心里微微一震,会是他吗?纪忻然停下脚步,有些犹豫。
这些年尽管她没有刻意打听,却一直都能从媒体得知阎御丞的消息。
他从他父亲手中接过集团总裁的位置后,几年内便将飞藤集团版图扩张好几倍,媒体特别喜欢报导他如何挽救一度濒临危机的公司,并将之重整成国内前几大企业的故事,在媒体的穷追猛打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冷酷的企业家第二代是个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工作狂。
而这样的工作狂照理说现在应该在趁机补眠又或者熬夜工作,怎么可能三更半夜还在她家的道馆呢?
纪忻然不再多想地将眼前所见,归咎于前几天离开时忘记随手关灯的结果,太过一相情愿的想法导致当她拉开和式门,看见那抹熟悉的修长身影,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办公桌椅设备时,惊愕地愣在门口。
察觉她的到来,一双精锐的黑眸稍稍从手提电脑前抬起,略扫过她。
「进来吧。」阎御丞低沉的嗓音随意扬起,旋即恍若毫不在意地视线又落回电脑萤幕上。
纪忻然在门边踌躇了几秒,安静地看着他专注地使用电脑工作,观察了一阵子,决定他的存在可以被忽略之后,才放心地踏进道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