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翔——”康柏漂亮的脸上一片青白,一片失神,还有种复杂得没有人能懂的神色。“你回去,我留下,祸是我闯的,他们只要我,不会为难你们!”
刁学文明明听见他们说的话,却是冷笑。
“争什么?”之翔狠狠地推开康柏。“还不快走?你想大家都死在这儿?”
“我就不信他们敢杀死我们,不怕我们来炸平灌县?”康柏激动起来就口不择言了。
“航空生,你们的炸弹是对付鬼子的,炸自己人吗?”刁学文不屑地笑,“不怕死的,你就留下,杀光你们三十多个航空生,少爷到委员长面前自首去!”
“康柏!”之翔又急又气,汗水都冒上来了。“你听我的话,别累死全体同学!韦震,你们拖他走!”
“不走!”康柏力大无穷地挣扎着,他似乎根本没把生死放在心上。“我留在这儿跟这小子拼了!”
“你想让大家都陪你死?”之翔急得大叫,“你还不知道他是谁?不管你和小曼怎么样了,快去找小怡,迟了怕他们对所有同学不利!”
“走!”韦震和树人不由分说地拖着康柏走。“你想死,同学还不想死得这么冤,这么没出息要死还不简单,明天驾了飞机去拼了吧!”
康柏似乎清醒了一些,回头看之翔一眼,很有意义的一眼,随着韦震他们去了。
之翔陪着刁学文站在那儿,等“凌云”饭店的那批人马追上来,他竟是十分镇定。
“那广东小子是你什么人?你愿意替他死?”刁学文冷笑着问,“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有人活得不耐烦,刁大少,”之翔正色说,“我们空军最光荣的是死在云上,死在和敌人拼命中,我们讲究的是死得有意义,有价值!”
刁学文目光闪一闪,似称许却不说什么;就这么一点点时间,十几二十个荷枪的大汉已追到了,看见刁学文和之翔站在那儿,不禁愣住了!
“少爷——”为首的叫,不敢贸然上前。
“我的人来了,”刁学文微笑地看之翔。“怕你没有机会去死得有意义和价值了!”
“等一等,”之翔的害怕放在心中,那的确是一群杀人当切菜的人,面对着那杀气腾腾的枪,谁不心怯?只是——他不能也不愿露出来。“我想见刁凌云老太爷!‘刁学文一怔,见父亲?刚才发生的事和父亲有什么关系?若是康柏,怕就没有机会了,但之翔不同,他没有动手打人,还道过歉,刁学文对他还有好印象——”为什么要见爸爸?“刁学文问。”他已归隐!“
之翔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虽然笑得不好,却是笑了出来。
“来灌县之前,有人托我拜望他老人家!”之翔硬着头皮说。除了他自己,他还担心其他不知情、散布在灌县每一个角落的同学队友,“袍哥”们的报复是不问青红皂白的。
“谁?谁托你拜望爸爸?”刁学文神情认真起来,那二十个大汉也安静下来。“你若说谎,你的同学都不好过,明白吗?”
“云宗炎,云老太爷叫我拜望的!”之翔说。他心中并无把握,他没听小怡提过,云老太爷和刁凌云可有交情?但——这是他惟一可以说的人。
“云半天?”刁学文眨眨眼,不能置信地,“你是他老人家的什么人?为什么叫你来?”
听刁学文称云宗炎“老人家”,之翔已放了一半心,至少,他眼前已没有危险了。
“我是云宗炎的女婿,云小怡是我太太!”他说。
刁学文呆了半晌,这可是他所没想到的,这个航空生竟是云半天的女婿?无论如何,他不能再鲁莽行事了!
“原来是云家的姑老少,”刁学文一挥手,展开一个并不十分友善的笑容,毕竟,他挨了打。“弟兄们,带路,成都云半天的姑爷要见阿妈!”
康柏、韦震和邢树人也不知怎么跳上吉普车,怎么开回成都的,迷迷糊糊,又慌又乱地在天黑的时候,他们已赶到益德里云公馆的大门口了。
韦震和邢树人等在车上,康柏独自一人进去找小怡,他一心想着快些找着小怡,救回在灌县做人质的之翔,完全没有想及其他,这个时候,他心中只懊悔胡乱的打人闯祸,对闯祸的起源小曼——反而淡忘了。
奔进第二进花园,他呆了一下。云公馆是他所熟悉的,他知道哪一个人住在哪一间厢房,他也知道楼下广阔的正厅很少这么灯火辉煌的,莫非云公馆在宴客?呆怔只是一刹那,他又力口快了脚步,救人要紧,他要尽快找到小怡,万一之翔有什么意外,他这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了!
奔进正厅,他意外地看到那么多人,不是客人,全是云家的人。和小曼交往这么久,他从来没看见云家的家人这么齐全的聚在一起,不但小怡姐妹、兄弟全在,云老太爷,云夫人,连那位绝少露面的白牡丹,以及培元唱戏的太太也都在,各房的丫头全站在四周。怎么,云公馆也发生了什么事吗?各人的神色都那般凝重!
康柏的突然闯进来,惊动了正厅中的每一个人,他的视线掠过漠然不动的小曼脸上,喘息地望着小怡,他的苍白惊慌和气急败坏的神情,吓得小怡变了颜色!
“康柏,什么事?之翔呢?”小怡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厅中的沉闷。“之翔——有意外,是不是?你们不是在旅行吗,之翔呢?”
康柏只是喘息,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康柏!小怡沉不住气地,奔过来。”是不是之翔——“
“不,不是意外,”康柏终于说,“我们在灌县——打架——打伤了一个叫刁学文的少爷,好像是‘袍哥’什么的,之翔自愿留在那儿,叫我们回来请——请——云老太爷出面,否则留在那边的同学都有危险!”
远远的小曼眼光一闪,康柏看见了,却是不明白。他只为刚才不叫岳父而叫云老太爷而发窘,云家的人知道他和小曼的事吗?
“爸爸——”小怡转身望着父亲。
“刁学文?”云老爷沉思一阵。“莫非是刁凌云和刁大娘的独生子?‘”是,我们就在’凌云饭店‘打架的!“康柏说。
云老太爷神色严肃而凝重,好半天,才摇摇头。
“你们好大的胆子,惹了刁大娘的独生子,”他又摇摇头。
“在灌县,就算他们把你们几十个同学全杀了,也没有人奈何得了他!”
康柏听得一身冷汗,脸色更苍白,头也垂得更低,如果小曼不在场他也许会好些,偏偏小曼站在那儿,那漠然——他的心在刺痛着,在难堪着,小曼——会知道这祸事是他闯的吗?会知道他是为了——她?
“爸爸,那怎么办?他们扣住了之翔!”小怡着急地。
“我——打个电话给刁大娘!”云老太爷站起来,走向有电话的偏厅。“刁凌云的腿瘫痪之后,所有的事全由她主持!”
“你认识她?爸爸!”小怡跟过去。
“当年——曾有一段交情!”云老太爷淡淡说。
云老太爷和小怡在里面偏厅打电话,正厅就更沉寂了。康柏虽是低着头,眼光却在眼角处偷偷打量;云公馆发生了什么事呢?云夫人那么气愤,白牡丹和培元的太太却有些幸灾乐祸,培元和小弟培之神色都不好看,诚惶诚恐之外,还显得担心和害怕,小真和小曼虽然也气愤,那神色比云夫人淡得多,尤其是小曼,她似乎是个旁观者,她的视线在遥远的天际,哎——小曼。
康柏咬咬唇,除了心中疼痛外,他还莫名地激动,从第一次见小曼他就激动,她本是一个令人情不自禁的女孩!她还是那么美,那么淡漠,那么恬适,似乎——康柏的事完全不曾伤害她,真是如此?或是——她把一切伤害和痛苦藏在心底了?看她眉宇间淡得几乎不易察觉的怨,康柏——他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他是那样爱她,他竟那样的伤了她,他自己也没想到,太小心翼翼的爱竟——竟也是伤人的武器。小曼,小曼,他们近在咫尺,却——却似乎——离得好远,好远了,远得他再也感觉不到他们曾有心灵相通和联系。小曼——竟一眼也不看他,小曼——已当他不存在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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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突然涌上了几乎控制不了的冲动,他真想就这么冲到小曼面前,跪着求她宽恕,只要她肯原谅他,他宁愿——宁愿——哎!他实在应该留在灌县,任刁学文、刁大娘处置的,就算是死,也比现在失去小曼好过些,没有小曼的生命——他想到刘情,使他失去小曼的刘情,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厌恶,他几乎想呕吐!
云宗炎从偏厅出来了,看他的神色,知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康柏的心情也放松了,一颗悬起来的心也回到原位,视线不由自主地又移向小曼!